第一五五章
宴如阙方寻猎不久，江榷忽听一人口中念道，“临兵斗者皆数列前行。”这声响竟出自小儿之口，江榷不禁奇道，怎荒山之处还有小孩儿出没？当下警惕几分。再听得那小儿之声大喜道，“好！这可是死门。青庐真是会开门迎客，偏生开这死门的花样精来。”这小儿口中说话颇作傲然之气，江榷把火堆扑灭，旋身躲去一块大岩石身后，以静待动。
猛然间，东南角有人放声大笑，“死门宜吊丧狩猎，怎么不好啦！”其声怪异，忽是青年发响，忽又是老人残烛之声，江榷依稀辨认出笑先生岑岁午，“他怎么到这边来了？倘若真是笑先生，我不妨再去问问他。”事关如阙哥哥种种，江榷心不能定，当即就要拔腿奔上山去，只突然想道，江榷啊江榷，萧瑛啊萧瑛，无论过去多久，还想不透么？且那不明小儿尚在外边，若打照面，不知如何应对。
江榷暂隐岩石背后，见那小儿行于山路小道，尽拣平坦道路走，稍有崎岖之处，绕道而走。但观衣饰穿着，虽是一件普通莲青弟子衣袍，但处处有针脚细密，宽松合体，若非量体裁衣，断非如此。瞧这小儿走路一扑一踮，腰挂一只佩囊，转过一棵松柏，那佩囊可见楚楚，以红绳作结串连一只镜盒，镜盒以玉石相造，辉辉有光动动有泽。
却不知宴如阙听得有兵刃交接之声，仰面寻声望去，但见山顶有二人打斗正急，方才他正是斜刺里睃得桑格剌与壶朔大师俩大和尚，此时再见山顶相斗身影，难道这俩大和尚正在比划？不，此前在松林中乌颜法师与倒栽柯定生误会，加之木屋前乌颜法师同叹先生袒露肺腑之言，难道这二人是倒栽柯与乌颜法师？然则他二人不在松林平地打斗，怎么跑到山顶来了？宴如阙立于山石云间望过去，那二人究竟有没有头发，却不能楚楚见得，只有两片黑影腾来挪去。宴如阙心道，若真是他二人，我倒要去问问乌颜法师这好色和尚。然事关江榷，他心中已打定主意，却纵身上前，心中陡然迟疑，回首望去，但觉空然。
哪知他这厢追寻，那厢江榷见小儿走远，上得山颈，心中再是按捺不住，奔向山顶。宴如阙自左首发去，江榷从右角处跑去，他二人擦肩而过也未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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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鄘都城中，旃檀自白沙留月跑出，心道，上回扰这老头儿的地库溜之大吉，这回即便是换了个躯体也该仔细些，否则倘教这人认出来，讨不得好吃。倏地见一人自左首来，转进十七街坊的剡樨酒楼，却不是瞿关山还能是什么人。旃檀心念转动，当即缀行瞿关山进得剡樨酒楼。
光禄寺卿瞿关山与同事小酌，旃檀身揣劫来财物，点了几道可口佳肴，耳听那瞿关山道，“饮一杯否？”那二人先就一壶酒，两碟香炒花生吃了起来。旃檀凝气听去，但听二人说了些什么家常里外的闲话，便是那官场之事也一概不提。
忽听得有人大叫道，“啊哟，白沙留月起火了！”话毕，堂中嗡嗡纷乱，有人抻脖瞪眼，果见得浓烟滚滚，呼道，“这白沙留月还是逃不过彻玉楼的老路，也是后院着火哩！”旃檀见众人身扑窗台引颈寻望，有烟火扑扑，趁风渡来，旃檀心下一凛，当即纵身下楼向白沙留月奔去。
原是柏亦之回身后院，念及袒露之事，只觉万般之下酿出大错，他与白姑娘往后如何，其念茫然不可知。这般思忖纷纷，柏亦之已卸下面具，身临庖厨。白沙留月后院来去匆匆，柏亦之寻得庖厨这一暂且清净之地，却越是寂寂，心下越发痛楚。他蹲下身来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见灶中火苗煦煦，不知炖着什么吃食，香气袭人，不觉怔忡。
忽听得人声走近，但见一人推门而入，柏亦之只以为是庖厨烹饪厨师到了，哪知一瞧来人面貌，正是柏家老管家。柏亦之大吃一惊，二人面面相对，讷讷难言。那老管家道，“我奉家主之命，带三哥儿回去。”柏亦之见着了便心知此事无有转圜之地，当下抢身上前，一手护门，一手出掌打去。那老管家临危不惧，探手截他一掌，口中道，“好！三哥儿武功有所长进！”那柏亦之自知虚夸一招，当下一掌不得退开五尺以作防备。那老管家黏连欺近，柏亦之但听得噗噗两响，却是那老管家手中一柄小铳发弹打来。
柏亦之虽知这老管家各种好手戒备不已，却仍教他三两招之间打中，口中“啊”、“啊”两声痛呼，但见肩头旋出两枚拇指大的痕迹，但无破皮流血，却有伤筋动骨，柏亦之稍有动身，双肩立时剧痛难忍。那老管家笑道，“月下小铳，新品，三哥儿回去了当好好耍耍。”
不及柏亦之如何回话，倏地听得嘻嘻两声抢进庖厨，却是柏子芜和滕家小子，那俩小子推门一瞧，四眼瞪凸，柏子芜稍作镇定，双手把住双肩，呼劝道，“莫要打啦！莫要打啦！好好说话便是！”柏亦之挥开他手，气愤道，“他如今打我筋骨，我哪有不还手的道理！”
柏子芜和滕家小子齐齐哇哇叫道，“亦之叔叔！莫要想不开啊！”柏亦之道，“我此时不打，回去定要受得家法伺候！我不服！且我有要事在身，万不能此时同你们回去！”心里却想道，若我此时归去，于白姑娘又该怎生交代，莫不是做了缩头乌龟，只把事儿缩去，装作不知罢，又算得了什么！
那滕家小子见灶上蒸汽湿团，但有香味萦鼻难消，几步走去，轻轻揭开一顶蒸笼盖，见得一只碟子上躺着酥皮叫花鸡。原是白沙留月买来的成品，只是放久了菜凉皮软，不复脆皮口感。厨师遂将之二次加工，若以煎炸，恐油耗过重，入口油腻，或以蒸法之法，揉填以糯米，去其冷腻，但增酥软咸香。
滕家小子最喜吃喝，于此之道颇作研究，见得此法，不觉眼前一亮。他与柏子芜一路游学至此，今日行囊里藏有不少香草香料，想来加之一味，更添香气。滕家小子一手探入褡裢，取出一只小瓶子，这小瓷瓶中装有九层塔，这是南来海商带来的新奇香料，他便是挥霍千金才得少许，只是前阵子教他兴味之下统统吃完，如今瓶中是他自行采集的九层塔。却哪里知，他阅历尚浅，只把毒草错认作了香草。待得那庖厨师傅抢出这一笼，便已是后事。且庖厨弹丸之地，自那两人打斗过招间，已引得火苗乱蹿，柏子芜两厢劝解，废去口舌功夫不少，额头热汗连连，哪里知这庖厨正是星点火苗，燃起了后院大火！
旃檀心中正自着急，如若楼中损失，他寻找的东西也就断去线索。哪知自有黄雀在后，那瞿关山瞧起来不过一介做官文人，此时即以七步指手法连点旃檀后背身上三处穴位，旃檀方有所觉，然则灵台穴已教他点上，半身动弹不得，面色惊讶，哪料得这温文儒雅的老头儿竟使得这一手。
瞿关山押着旃檀，临到白沙留月跟前，但觉热气扑腾，听得喧哗嘈嘈，房梁屋瓦倾塌砰砰。瞿关山道，“这场火不知是谁放的，白沙留月开来至今不过数月余，”耳听旁人道，“这场火多半是一个名叫檀荷的后院丫头放的，听闻七月半后不久，这人还魂啦！”瞿关山吃了一惊道，“这檀荷是死了么？”那旁人道，“死啦！正是死了的！也是一场大火，不过那时这楼还叫彻玉楼。”旃檀一听“檀荷”一名，忙将脸面埋将下去以防教人认出。瞿关山叹息道，“好端端的，怎见繁华落幕。”旁人唏嘘道，“可不！只是这檀荷返魂回来，存着的必不是什么好心，这白沙留月走了彻玉楼的老路，也算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瞿关山听得此话，不禁另眼相看，他道，“这位高人，可谓是一语中的啊！”那人回道，“不敢当！在下不过一介江湖穷书生，本已出游在外，听得门派异动，只能回去。”瞿关山赞叹道，“谦虚谦虚，年纪轻轻已是一派掌门！”那人道，“非也，非也，我门派便如这火后之楼，荒地废墟，只我一名弟子罢了。”
他二人说话全听在旃檀耳中，旃檀暗地里思索推敲，听得此人最后一句，忽地说道，“难道你就是那青庐张醉客？”那张醉客道，“青庐张醉客是谁人，我不知，莫非你是认错了人？再说张醉客，这世上姓张人不少，便是丐帮官鬼张无疑，张醉客是谁人又有什么好说的。”旃檀听他颠来倒去说话越发疯癫，心下认定此人便是青庐张醉客。然则，张醉客当时自在妄川山门口即旋身离去，不再参与独漉大会，如今又怎在鄘都城里？难道他也心系什么东西，非要来拿取？再联系这火烟腾腾的白沙留月，心生一念，莫非这张醉客也来取那本小书？
这张醉客不欲多言，只仰天大笑，不一会儿，但见人影忙碌，呼来呵去，哪还有什么张醉客的身影。张醉客一走，旃檀心中怪奇纷涌，疑心莫非这瞿关山已然认出他来？却听瞿关山道，“我的一名老朋友就职大理寺，听他说一起故事，盖因故事中人未曾报案，故不能算作案件。那人自言行商途中遭遇貌美女子抢劫，权且之计以一条香海纱和若干银两来俸，才留得小命。今日我看你一身粗布衣衫，只颈上这条香海纱极其华美华贵，我稍加推测，想来你就是那位半路抢劫的貌美女子，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第一五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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