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少年瞪圆了眼睛，未曾想，这惊天之大喜来得如此出其不意。他回首见师兄师姐，三人冲他颔首，才知非是梦里。三人之一的漆涂心道，丹或这小子常常不务正业，教人担心，没想到这回倒是歪打正着了。
丹或惊道，“真的假的？四柱大师可莫要食言！”岑未己耍起花招来，“四柱大师不会食言，但我会呀！”丹或道，“可你不就是四柱大师？”岑未己道，“你说是就是，不是便不是，这般凭借主观臆断，可乎？”丹或脑袋一磕一拜，恍然大悟道，“四柱大师教训的是！”岑未己见状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有意思！”丹或心道，这次机会来的弥足珍贵，有且仅有一次，我不能妄自使用。他抬头看向师兄姐三人，见三人微笑点头，他们网兜使四人自从便吃住行在一块儿，早已心有灵犀，此时见丹或同四柱大师迂回几句，三人便知丹或不欲轻举妄动，随意率性地使用这只有一次的机会。
丹或道，“在下有个请求，这一次机会可否让在下储存起来？”岑未己问道，“可以是可以，但这之前，老朽先问你一事。衢钺坊坊主姓甚名甚？是你什么人？”丹或回道，“坊主自是坊主，也不知坊主姓名。倒是四柱大师真是四柱大师吗？”
丹或再三问道，“你可真是四柱大师吗？”岑未己嘿一声道，“我且刚允诺你一次机会，倘说我不是四柱大师，你又待何解？”丹或哈哈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起身一揖到底道，“还请老前辈恕在下鲁莽不敬！在下流连坊中书阁时，常看些旁门左道的册子书本，其中读过些关于老先生的皮毛。”岑未己道，“都看了些什么？不妨说说。”丹或一时迟疑，但仍说将出来，“书中说四柱大师有个胞弟，但兄弟二人性格禀赋迥异，习的武也是一左一右，难以相容。”岑未己耳闻，口中冷哼，“哼，我这弟弟顽劣不堪，堕入歪门邪道里去也是咎由自取！”丹或再一揖道，“老前辈莫要生气，书里还说老前辈这位胞弟在江湖上的名号不若‘四柱大师’这般响亮，原先只是报出‘四柱大师’的名号来博人信任，久而久之，为了行事便捷，换身行头假扮之也是轻而易举，也料想哥哥本就名声在外也不在乎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帮他多添几笔。”
岑未己心知自家胞弟岑岁午行事乖张，打小孩里起，三斤半的襁褓里有三斤的反骨。他们的娘亲笑话岁午身上的反骨，比爹爹下了班打的黄酒都重。因而也都不管他，放岁郎同村子里的小孩儿们玩，自是会吃到苦头。岑未己想起一些孩童岁月，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啦，但他们石桥人活的年岁又很长，尤其是兄弟二人，现虽状貌业已年过花甲，那都是不知哪朝哪代的余孽啦！
丹或见四柱大师眉目紧蹙，双手握拳，虽身形姿态仍是风雅大度，但想必已然触及四柱大师的逆鳞，即便是脾性再好的，也难免会暴起将他打上一顿，届时扛不扛得住就不得而知了。丹或全然不惧，又陡然跪下磕道，“恕在下妄言绯语，只是书中如是说，不知老前辈是否为胞弟所假扮，因而再三询问。倘是用武功过招，在下不过区区网兜使，所学所使的不过是如何使用好这网兜的一角罢了，如何与老前辈一试！在下好比黄口小儿不识外边世界，只能出此下策，相信书中所言试将一试！”
岑未己本是恼怒外人妄自非议家中丑事，思忆起孩童往事，心中又是甜又是恼。但听这小子一通解释倒也句句在理，不知者又何来怪罪之说，若是自己盛怒之下向这小子劈掌亮出武器来，那又同岑岁午这做事无法无天的脾性有何差别！他叹道，“你且起来，也不怪你小子。老夫也知晓我这胞弟常在外败坏老夫名声。我兄弟二人不仅功法相悖，就连性子行事风格亦是一个在东边一个跑西边。只是我这老弟弟确实令我头痛不已，但又是手足血脉相连，如何使得！”
丹或从地上一跃而起，他道，“莫非四柱大师只发布江湖令而不现身也是因此缘故？在下斗胆一猜，流失的年珠很可能是在……”说至此处，丹或似卡住了，只拿眼瞟着四柱大师。岑未己讶于丹或脑筋转的如此之快，心道他是怕真说将出来我一怒之下打他罢！岑未己口中想骂上几句，“你这小子……”蹙眉片刻，岑未己摆摆手道，“说下去罢。”
丹或两眼一弯道，“四柱大师，在下其实也不想说，只是……如若猜的不差，那颗珠子实为您胞弟所得？”师兄姐三人关于年珠江湖令一事多少有些耳闻，眼下听这小师弟满口胡诌一顿不觉心惊胆战。岑未己真教他说中了，心中一霎发空，冷笑道，“我胞弟我何不直接给他，即便我二人分隔两处，要找寻有何难，怎需绕这么大个圈子！”丹或接续道，“是因为您的胞弟，命不久矣。”
话甫落，四人见岑未己须发骤然扬起，张牙舞爪此猎猎有声，乃内息外吐暴怒之势。
丹或心中大喊不好！枝蓍抽出腰间丝绢喝道，“退下！”四人中枝蓍师姐师承劫灰阁，练就一门丝绢上的功夫，此刻见四柱大师有走火入魔纵身暴起之态自是挺身而出。摇招和漆涂皆心道这怎可使得！也纷纷从腰间摸出一把拂尘。他们四人中只有丹或年龄最小未习得第二门功法，情急之下拾了一根树杈展出三脚猫功法的架势。心中懊恼万分，知自己只逞一时口舌之快惹来杀身之祸，断不该牵涉到师兄师姐们！
岑未己双目闭合，须发仍于半空中猎猎展动，俄而他双手一握，手中便多了一把武器，这武器金光熠熠，甫一落手，余光散去，却是一把乌木大算盘。这大算盘奇特处在于盘中仅四根柱子，中间一根横梁分隔天地，每柱上两颗珠子，珠子或莹白发润或幽邃峭洁，正是岑未己的武器“四柱”。岑未己只将四柱放于腿上，手中波动珠子，一时子丑寅卯十二地支翻飞甲乙丙丁十二地支滚动。四人不曾见过岑未己使这武器，因而也不知如何发动产生何种功效且要如何抵御，四人只是作势防御，然各个心中都没底。
听岑未己口中喝道，“子午！”一红一蓝两道劲气裹挟的弹丸向招摇袭去，摇招遽尔胸口大痛，喷出口血来。漆涂惊喊道，“摇招退下！”话未落，岑未己一叠声“寅申”、“巳亥”和“卯酉”笃笃笃三声分别打中余下三人。枝蓍、漆涂和丹或用手中武器坎削阻挡，嗤嗤嗤三声，三人不知其发力方向，虽起势意图护全周身，但仍教气弹打出皮肉豁口，那气弹没入血肉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四人不知发生何事，只眨眼间已然要害受伤。
倏地，一片月桂叶蓦地里斜下刺飞向岑未己手中的四柱，岑未己双眼未睁，抬手半空画个半弧，以拈花之势将此叶摘入手中，他转脸道，“来者何人？”
江榷蹲在一棵月桂树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眼珠一转捏起嗓音道，“吾乃观音是也。”
岑未己嗤笑道，“观音？我未见观音，何来？”
那人道，“吾乃净瓶观音是也。”
岑未己道，“净瓶观音？此处不兴观音，你可跑错地方啦！”那人听糊弄不过，只劝道，“四柱大师，吾等不过都是小辈罢了，论武力也是万万抵不过您一毫半分，您又何必动气！”岑未己心中恚怒，“你个过路人劝什么劝！”斥罢，手中叶片一扬，怎么来就怎么回。江榷脑袋一斜，那叶片扎入枝丫里，他拍拍胸脯，好险好险。
岑未己两眼一睁，循声转头，他夜视甚佳，一眼便看到树上蹲着是谁，他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江榷心道，岑未己这老儿竟是认得我？且有四名衢钺坊门人在，此中缘由不方便就地细问，他依着话头说下去道，“我找人夜会，自不是赶专趟来凑热闹的，只不过途径此处，见您一个老人家欺负四个小辈罢了。”
岑未己道，“哼！你怎不说他们人多势众，我孤家寡人一个，他们欺我个老人家呢！”江榷看向那四位门人，这四人伤处不一，但皆匍匐在地，口中呜呼哀哉。江榷一瞧便知，这四位门人伤势不重，岑未己只不过惩戒教训罢了。他浅微一笑道，“也罢，只是您见好就收，小辈口中咸是无稽之谈，您宽宏大量便是。”
丹或正是疼在两腿上，脑子可还清楚，闻言口中驳道，“我！我非是在说无稽之谈！”
江榷噗嗤一笑道，“您瞧，即便是被说中了，您这般大打出手，岂不是小心眼了。”
岑未己双手一握，收起四柱，手中理着发须道，“也罢，倒显得老夫我小儿脾气了。”转脸对网兜使四人道，“尔等且回去休息，过了今晚伤口自愈，无须担心也无须用药。”但他心中总偏向丹或那小娃娃，又对丹或道，“汝有情有义有脑筋，自当好生磨炼雕琢，休要误入歧途！”
丹或身上剧痛，却仍咧开嘴笑道，“四柱大师教训的是，在下只是个爱走旁门左道的不成器弟子罢，也多是亏了师兄师姐，在下才能有如今容身之地！”话毕，丹或向四柱大师深深一躬身。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五十八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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