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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意外

杨轩不敢想象慕灵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勇气说出自己的遭遇,她曾经和他一样,有大好的光阴和年华,但命运如此脆弱,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杀死他们就像杀死虫子一样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三十年过去,当自己终于挣脱封印,重得自由时,仇人还在高处掌控着他们的命运,拥有滔天之力,将一切尽在掌控,翻云覆雨间,更多的生命就像飘萍一样不知去向......

杨轩以为世道已经清明,前行必有曙光,但那或许只不过是张晟施的障眼法,好让人们彻底遗忘妄死的生命。

他陷入了深深的虚无和沉默,前路究竟何去何从。

接下来几天,两个人都没有讲话,食魂鸟每日啄食杨轩,疼痛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慕灵每日出去为杨轩觅食。

一次,慕灵发现杨轩手腕上的红绳不见了。

慕灵认真地说:“你最好带着红绳,这样有任何意外我都可以立马找到你。”

杨轩眼神黯淡,“我要回梧彤市。”

慕灵生气,“你现在回梧彤市就是找死,梧彤市有那么多人死了之后连尸体都找不到,检察院和学校都有很多人认识你,张晟想要你消失易如反掌!”

杨轩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

“我想要做回正常人,不想像个孤魂似的到处漂泊。”

那滋味太孤单缥缈了,他从小就没有自己的家,刚刚有记忆时,就是孤儿院的员工抚养他。第一个对他好的人是一个做义工的女孩子,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子很温柔很爱笑,别的阿姨在他哭闹的时候都会威胁他把他丢出去,只有她会耐心地安抚他,拿拨浪鼓哄他,可是两个月之后,她就走了,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他就这样等啊等,从天亮等到月亮升起,因为不肯去睡觉,阿姨打他屁股,可他没有哭,直到别人跟他说她不会再来了,他才嚎啕大哭,哭声响彻孤儿院......

上小学时他性格非常孤僻,不愿意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别的小朋友知道他没有父母之后都欺负他,说他是没有爹娘的野种,他就冲上去打架,可是一个人怎么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呢,他被狠狠揍了之后只好躲在角落里哭泣,心想,我真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我真的没有父母吗,我的父母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了......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总是孤身一人,孤独使人冷静,冷静又让人更加寂寥。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他从来没有真正静下心来问过自己,想要一直孤独下去吗,会羡慕别人有归属吗。或许是常年行走于光与暗的分界线,他总是在旁观别人的悲欢喜乐、聚散离合,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接受一切意外和变故、寻常和罕见,但他最终发现,自己只不过是给心安上了一个硬壳,不让别人入侵,直到慕灵消失,心好像撕开了一个缝隙,他预感到悲伤疼痛快要来临,于是马上用学业和工作麻痹自己,麻木吧,起码不会疼.....

夜深时,总在辗转反侧时想到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明明已经努力尝试去接纳分离是人生的常态,努力告诉自己人生的命数无可奈何,相遇总有曲终人散时,无论慕灵接下来的路是什么,他们已经相伴走了一程,应该了无遗憾。但总有一个声音在逼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她?为什么思念会想洪水一样倾泻?为什么没有在在一起时为她做得更多?他是喜欢她的,可再也说不出口了。

无数次的逃避和麻痹让痛楚更加清晰,他恨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但这几天的遭遇无疑是比慕灵的失踪更大的冲击,慕灵身份一定非比寻常,但她怎么会是鬼呢?这个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鬼?张晟和韦媚怎么会和她牵扯上?无数个问题闪烁,他竟然相信了她......

但,他不想再见到她,或许是恐惧,或许是不甘,他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这般走向,他要做人。

慕灵目光闪烁,竟似有泪光。

她哀求地说:“求求你不要以身犯险,我会想办法让你做回人的,你有任何不满都可以冲我发泄,但在这个时间点,你真的不能回去。”

杨轩眼神陡然变得狠厉,“你有什么办法?你自己还有办法复活吗?回去大不了就是一死,也比现在不死不活的好。”

慕灵被他的话刺得一愣神,或许她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她已经让他的人生陷入困局,没有资格再替他决定接下来的路。

“起码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有没有人要伤害你......等风波过去了,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杨轩目光似有不忍,但他说:“不必了,我人生中最大的风波就是你带来的,离开你我才会平安。”

市检察院。

“小韦,下午去法院对接一下这个案子的进度。”

韦清涟接过材料,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面无表情地穿过。

他们都震惊于这个女孩的心理承受能力,母亲和妹妹在同一天暴毙而亡,母亲死后仍然是大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沉浸在工作中,丝毫没有被影响状态。

有人建议检察院应该开除韦清涟,毕竟身份敏感,不适合再待在神圣的检察体系,但上级经过核查,还没有给韦媚定罪,韦清涟的资格不能被剥夺。

但韦清涟眼窝凹陷、鬓角竟然生出几丝白发,往日挺拔的工作服如今穿在她身上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可见她不是没有情绪情感,只是坚韧的意志让她不能就此倒下。

星际大楼案仍然在审查中,韦清涟不能参加调查,她也从未过问过。

杨轩到检察院报到时正赶上同事们在背后说闲话。

“母亲刚下葬就来上班了,她也是不容易,家里就她一个人撑着了。”

“是啊,你说星际大楼案到底是不是韦媚干的?现在视频影像经过合成都可以以假乱真。”

“这谁说得准,之前那个局长在海外被逮捕了,也是咬死不承认,现在警方严加看管他,生怕他也畏罪自杀了。”

“......”

杨轩绕过他们,师姐现在一定非常难过,他又帮不了她,上前安慰反而刺激她想起痛苦的事。

一个名叫王婉玲,年纪22岁,刚从警校毕业的女学生到市公安报道。凭借学校的推荐信,王婉玲可以不经过考试,仅需通过审核就能参加实习工作。

局长约莫四十多岁,戴一副黑框眼镜,身形微胖,手指上夹着一支烟,微眯的眼上下打量着王婉玲。

王婉玲皮肤黝黑,眉目刚烈,眼神坚毅,一看就很能吃苦。

“局长,我第一次参加工作,可能有很多地方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我会好好努力,不负众望!”

局长微笑,这年头空有抱负没有能力的人他见多了。

王婉玲刚到自己的工位坐下,就有个年轻警察叫她,“王婉玲,收拾收拾下跟我们出警!”

没有说是什么事,王婉玲毫不犹豫跟着出去了。

在公安局工作大约一个月,一会儿是女孩子被猥亵,一会儿是老人摔倒了碰瓷,一会儿两口子打架动刀子,一会儿小偷偷东西反倒摔断了腿......

王婉玲安慰自己,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五月,梧彤市的空气仿佛在高压锅里压过半小时,变得又热又闷,蝉鸣让人更加躁动不安。

王婉玲和其他两个小警员穿着厚厚的警服,巨大的汗珠湿透衣衫,却一动不敢动。

他们全神贯注,等待着嫌疑人经过。

突然,两个大约五十多岁、形容枯萎、满头银发的中年人冲上去一把抱住王婉玲,大哭着叫:“孩子,我的孩子!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两个人过于激动,警员正蓄势待发扑上去缉拿嫌疑人,嫌疑人被这动静吓得一惊,正好看到了匍匐着的警察,猛地跳上摩托车跑了。

王婉玲挣脱不开,十分无奈,“你们先去追人......”

下班后,局长坐在办公室,王婉玲和她的“父母”依次站在他面前,一个面色从容,两个泪眼涟涟。

局长饶是见过不少离奇的案子,但,“大变活人”?

他颤颤巍巍指着王婉玲,“你......你真的是王婉玲?”

王婉玲说:“局长,你看过我的资料,我是辽阳人,不是梧桐人,我来这里读了大学,打算以后都在梧彤市发展,并不是他们的女儿。”

男人擦擦眼泪,悲痛地说:“对不起,闺女,你跟我们的女儿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们才会认错人。”

女人走上去仔仔细细端详着王婉玲,似乎要把她的点点滴滴刻在心里,不禁流下两行清泪。

王婉玲只是冷淡地无视,局长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女人最后拉着男人走出去,王婉玲也走出办公室,局长目光闪烁着。

夜深,慕灵悄悄溜了出去,到了幽深的树林里,钻出这个名叫“王婉玲”的殷栗枝的身体,扒开衣服仔仔细细查看,身上有各式各样可怖的伤口,可见她身前遭遇了多大的痛苦。

用了你的身体,我一定会还你公道!

回到寝室,放置了一颗生机丸,看到王婉玲一呼一吸,面色平常,慕灵循着白天的留下的线索飞出去,到了殷栗枝家中。

家在郊区,低矮的二层自建房,附近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四周种了一些稀稀落落的蔬菜水果。

殷父和殷母围坐在餐桌前,昏黄的灯光下,桌上倒着几个酒瓶,殷父一脸鼻涕眼泪,呜呜咽咽哭着,殷母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痛哭声甚至引来了几个鬼魂的观看。

慕灵悲戚地转过身,她死之后,她的家人是不是也是这般悲痛?她的死相如此凄惨,她的家人怎么受得了?甚至她不知道他们如今是人是鬼,是否早入轮回?是否张晟屠杀她全家?

殷父眼神飘出门外,怔怔地说:“那个姑娘就是栗枝,栗枝小时候爬树摔下来,眼角有个浅浅的伤疤,就算她语气神态都跟栗枝不一样,但那也是她。”

慕灵正挂在树上。

糟糕,他认出来了,可她好不容易打通一些关系,而且要是突然消失,殷栗枝全家肯定要被怀疑,说不定会引起杀身之祸。

慕灵惴惴不安。

殷母想到什么可怖的事,竟浑身颤抖着说:“可是,我们看到栗枝下葬的啊,小宇亲自看到栗枝的尸体,法医连验尸报告都给我们了,她怎么会是栗枝?”

殷父猛地灌了一口酒,眼神竟从悲痛变得振作起来。

第二天下班后,王婉玲在公安局后面咬着吸管等公交,殷父鬼鬼祟祟地眼神左右瞟,看到王婉玲时一把将一张小小的纸片塞到她手里,若无其事转身走了。

王婉玲看到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住址,就是她昨晚去的那里。

王婉玲深叹一口气。

周末,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拿着一叠资料打车去殷栗枝家中。

到家后,王婉玲在殷母殷父灼灼的眼神注视下脱下外套,光洁细腻的肌肤虽然黝黑,但是是一个年轻健康的女孩子的身体。

王婉玲将资料递给他们,严肃开口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这个世界上看似异常实则合理的事情太多了,请你们用平常心对待,这是你们女儿的卷宗、验尸报告和现场勘验分析报告。如果你们认为有遗漏的地方或者错误的信息,可以告诉我。”

殷母颤抖地翻开现场图片,殷栗枝被砍得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甚至一个□□被挖走了,一个啤酒瓶直愣愣立在下面。

殷母再看不下去,扑在殷父怀里大哭起来。

王婉玲一阵内疚,但她强装镇定,为了真相,不得不牺牲个人情感。

殷父点烟一支烟舒缓情绪,颤颤巍巍开口道:“一个多月前吧,我女儿也是刚刚大学毕业,她找不到工作,说梧彤市有个什么直播带货方案,要培养一批年轻有潜力主播,帮助卖滞销的农产品和土特产的,待遇还不错,一个月起码4000还包吃住,我和她妈妈不懂,但还是希望女孩子有个稳定的职业,她以为我们不理解不支持她就没回家,我跟她妈妈担心她是不是进传销了,她不回消息不回电话,再就是出事了......”

说到悲痛的地方,殷父深深喘气,烟头烫到手指也没反应。

殷母接着说:“那段时间我们跟她没什么联系,也不知道她的同事和领导是谁,她就突然出现在城郊路上,现场没什么痕迹,连监控也没有,小宇早上准备去上班时看到的,把他吓晕倒了......我们去找到她的同事和领导,全部都不知情,只说那天她准备回家看望父母,没想到会出事,栗枝跟他们都相处得挺好的,没有矛盾,她一直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不会跟谁有矛盾。”

王婉玲陷入沉默,怎么会跟怀柔、王小薇一样,没有任何线索呢?

“这个直播带货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是农民,不懂这些东西。”

“殷栗枝去了多久?”

“培训了两个月吧,半年的实习期过了就能转正。”

殷母掏出手机,是殷栗枝生前的视频,她显得有些生涩,但目光炯炯,对着镜头介绍产品。

“这是我们梧彤市的特色霉豆腐,超级下饭的,先发酵两周,再拌上花椒酱、辣椒面、芥末、白糖和盐,又辣又咸香,南方人普遍能吃辣,北方人也可以学着吃辣,保证你们吃一次就爱上了,我从小就吃,出门旅游都会带一瓶......”

软软糯糯的声线,王婉玲的声音是清冷的。

培训两个月人就被杀害了?会不会是情杀?或者奸杀?

殷母似是看出了她的怀疑,开口说:“栗枝工作的地方叫梧阴有限传媒公司,并不大,听说也是个分公司,我们跟警察都去查过了,连她生前的通话记录、聊天信息、购物记录都看过了,尸体也解剖了,没看出是谁害的她。”

殷母摇摇头,“栗枝死不瞑目啊......我们当父母的真是太没用了,连女儿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害的!”

王婉玲问了几个问题,还是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她回到公安局,半夜切断监控电源,把这些年受害者的资料拿到一起分析,无一不是——年轻、家庭贫困、死相凄厉、涉世尚浅。

但这也是一个悖论,那些家庭条件好的、有背景的,谁敢动呢?凶手要不是心理素质过硬,杀人手法娴熟,怎么会至今未破解呢?

王婉玲深深叹息一口,杀人案从几十年前贯穿到至今,或许有些是韦媚张晟所为,但要证明全部是他们作案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更何况她的推测本就不一定是对的,她不可能告诉警方张晟就是幕后黑手,然后让他们去查案,也不可能直接说韦媚杀了人,只能一点点找寻证据。

次日,王婉玲查出梧阴有限传媒公司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公司,经营状况平常、成立不过两年、法人和董事长都是本地人,甚至在殷栗枝过世后还给家属发了五万的慰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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