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容和封野不约而同按兵不动，没人说话，周遭只有治安署机器人不断靠近的滚轮声，和满天沙尘没有归所的扫荡声。
封野见状蹙了蹙眉，起手将岁容护在了身后，岁容看了他一眼，也非常配合地躲到了他身后，仿生人心里暗暗自豪，自己的举动一定满足了便宜老公的保护欲。
“别怕。”封野低声安抚，心里也不断自豪，自己一定满足了便宜老婆的安全感，他轻声道：“看看它们到底要干什么。”
“嗯。”岁容乖乖应了声，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像是在自我安慰，“不用怕，咱们又没做什么。”
“警报——警报——”为首的治安署机器人率先到达两人面前，他“脸”上的巨大显示屏正冒着红光，上面还挂着一个不停跳跃着的像素黄色感叹号，巨大的警示声无视了岁容方才说的话，在整片区域不断回响，“……疑似犯罪嫌疑人出现！初步面部特征对比高达99%！根据联盟2090年通过法案第三大卷第二小……”
刹那间，其余的治安署机器人也以非比刚才的速度围了上来，“脸”上整齐划一地带着相同的跳跃黄色感叹号。
封野连忙带着岁容往后退了退，但瞬间又被机器人大军团团围住。
不仅这些，为首的机器人似乎还召集了7区其余的巡逻机器人，岁容利用超高级可调整眼球，不断扫视周遭的情况，有不少机器人的位置都越来越近。
岁容感觉自己的人造心脏跳动的速度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并据此判断出自己正处于人类意义上“紧张”的情绪里，他看着周围一圈的机器人，第一次觉得机器发展确实太迅速了，只好默默祈祷：机器人同类，可千万别放嫌疑人人像！
就在他身边的封野此时死死咬着牙，也在飞速思考对策。
如果就这样暴露了身份，他就很难再养精蓄锐，加上没有记忆，很容易再次遭人暗算。千万别放嫌疑人照片。封野想，只要这样，他还有一丝蒙混过关的可能。
“……现对你们进行逮捕。”为首的治安署机器人终于说完了那套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官方措辞，屏幕画面一转，一堆乱码后，似乎要变成其它内容。
封野看到，刚舒缓的一口气，又卡在喉咙里，他正打算故技重施，一个大鼻窦给这破机器人一了百了，身后躲着的岁容忽然探头出来，封野的注意力被分散走了一瞬。
等到封野再次将注意力放回机器人身上时，机器人的屏幕画面转换似乎停顿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岁容的脑袋也飞速地缩了回去。
停顿的这几秒看似不长，但却让封野的大脑清醒了些，他意识到在场的机器人太多了，他一个大鼻窦根本清理不完，看来这张嫌疑人照片是必须暴露了。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一时间，原本就不算干净的空中更加尘土飞扬，黄沙漫天中，封野和岁容被迷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面前的情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一伙黑兜帽，虽然看上去管理混乱，但实际上分工明晰，前排的人手里拿着一个砖头一样的东西，上面长着一根细长的天线，他们见到东西就往上面杵，当与治安署的机器人相撞时，便发出“嗡嗡嗡”的警报声。
听到警报声，第一排的先遣队默默后退，在他们身后的第二排黑兜帽紧随其后，各自拿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武器，不由分说地朝着方才让砖头发出警报声的东西上砸去，直到这东西彻底报废。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一直站在外围，拿着巨大的牛角一样的东西，朝天“呜呜呜”地吹，吹一会儿，又大喊：“反对机械繁殖，世界属于人类！”大概是有“牛角”的加持，声音震耳欲聋。
处决掉封野和岁容面前一群治安署的废物机器人，不过是在弹指之间，风沙一过，岁容再一揉眼睛，面前的机器人就像是远古地球时代，蝗虫过境的作物——都已经变成了废铜烂铁。
来不及惊讶，为首的黑兜帽忽然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后，说：“你好，你们是不是也在被泛滥的机械所困扰？来加入我们反乌托邦协会吧！我们应该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纸质的宣传单落进封野和岁容的手里，一人一张，岁容低头看时，听到他们整齐划一地大喊：“反对机械繁殖，世界属于人类！”声音要比方才机器人的警报声响亮。
“好的。”封野应道：“谢谢你们，帮大忙了。”
“有帮助就好。”黑兜帽首领说，“有需要请按照宣传页上的指示来，期待您的到来。”
说完，黑兜帽首领带着一群黑兜帽，来无影去无踪。
“奇怪。”许久以后，岁容默默评价，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奇怪吗？”封野看着反乌托邦协会远去的身影，反问了一句，又迅速回神，“走吧，我们赶紧去找艾洛老头。”
岁容“嗯”了一声。
艾洛老头的小店实际上就在刚刚碰到老头地方的后面，是一间不大的店面，店面的主体是用不知道什么机器的外壳做成的，废旧的红色外壳掉漆严重，不少地方都露出来红漆下面银灰色底板。
机油的味道充斥，岁容不由自主深深吸了几口，感觉机能即使这样都恢复了不少。
“补门的材料？”艾洛老头扶了扶小小的机械眼镜，“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些万能的膨胀材料，就是不知道和你们家的门风格统一不统一。”
他佝偻着脊背，说着在身后高高一面混乱的架子里翻找，“哎，治安署的真是不懂得珍惜，远古时代的木门啊……多么宝贵的财富……”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是吧。”岁容在人类社交模型里学了这么一句话，又补充：“如果不是这样，也不能来您的小店了。”
“哈哈哈哈哈哈！”艾洛老头忽然放声大笑，“是齐赛那家伙让你们来的吧？这年头，大家都去联盟商超了，谁还会想来我这个破烂洞。”
“怎么这么说？”封野笑了笑，搭话，“您这里的装潢有格调。”
“喏。就是这个，只有绿色的了。”艾洛老头把找到的膨胀材料丢在桌子上，接着封野的话，两只胳膊撑着桌子，仰头环顾了一圈说：“那当然了，这是当年‘暴风赤红’的机甲原型，没想到都这么久了，暴风赤红快变成暴风赤灰了……”
原来是用机甲的壳子做的。岁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
“这是历史的积淀。”封野接过话茬，伸出左手，点开了个人终端，往艾洛老头户上转了积分，“过去了，您看看。”
“收到了。”艾洛扶了扶眼镜，在胳膊上悬浮出来的蓝色窗口上点点，“这是这个月的第一笔收入，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封野和岁容向他打了招呼，离开店面的时候，岁容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艾洛老头的声音：“还是100年好啊，500年，还是太漫长了……”
*
岁容的记忆数据并没有完全损坏，以至于他可以隐约记得自己之前的生活，似乎一直都处于一个水深火热的世界里，不是疼痛的测试，就是用各式各样的武器，了解各种生物或非生物的生命。
他不理解碳基人所谓的“寿终正寝”，死亡应该就是这样不留情面的、不可选择的，哪有“寿终正寝”这个说法？
在他的认知里，普通人的生活是很辛苦、没有选择的，但他跟着封野去超市里选择食物、购入食物的时候，人造心脏狠狠被琳琅满目的商品震撼到了。
原来普通人可以选择自己吃什么，是人造蔬菜还是营养液？甚至这样的选择下还有更细小的分类……
“老公。”
回到家后，岁容率先换好了鞋，抱着一袋子果蔬和人造肉往厨房的方向走，他扭头，“……晚上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可以。”封野看着抱着果蔬不撒手的岁容，一挑眉，“一点蔬菜，这么宝贝？”
“可爱。”岁容找到了形容词，虽然对比词库后总觉得不太合适，但他还是说：“可爱。”
“什么可爱？”
“蔬菜。”
封野扶着鞋柜，低眸笑了出来，“你也可爱。”
这还是岁容记忆里第一次这么正式地面对这群食物，他自告奋勇，在厨房奋战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由封野出手，才免于刚买的一袋子蔬菜全军覆没。
坐到餐桌旁准备进食的时候，岁容明显感到自己的情绪很低落，不知道是许久没摄入营养机油导致的生命体征下降，还是他真的领会了什么叫情绪低落……
封野的手艺确实很好，人造味蕾给人造大脑的反馈很好，岁容吃得停不下来，但又不由自主想，他应该是个全能仿生人，全能的概念应该包括家政……他想到自己做的非常出色的早饭，又有了自信。
“明天早上我做早饭吧。”岁容势在必得，“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封野吃着饭，听到这句话干咳了几声，“……不用辛苦你了吧。”
“我今早的表现就不错，对吧？”仿生人非常自豪，“我会稳定发挥的，不，我会超常发挥的！”
岁容弯了弯眼睛，“相信我吧！等会儿我去洗碗！”
等到岁容洗碗的时候，封野就默默靠在厨房的墙边，抱臂看着，并时不时地回应一下，来自贤惠老婆亲切的笑容。
好像这样也不错。封野正这样想着，死寂已久的个人终端忽然有了反应，一条紧急讯息传送而来，通过微电流刺激提醒了封野。
他蹙着眉低头，点开了那条讯息。
同时，岁容的心也不完全平静。
今天他和封野碰到反乌托邦协会那群人之前，他有感受到自己和治安署的机器人有一瞬间的链接，对方反应速度的下降，清清楚楚地进入了岁容的视野。
他本来打算找机会再试探一下的，没想到那群机器人就这样被反乌托邦协会的人毁掉了。
但他自认为没感觉错，那一瞬间的链接似乎就是他的人工智能助手。
所以，今晚注定不会是个平安夜。
晚上的客制城7区一片死寂，只有时不时的风声划过。
风沙太大也许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隐匿许多东西。
罪恶的人在夜晚出行，罪恶的脚步被黄沙淹没。
客制城7区的死寂，有一部分得益于黄沙。
等到封野的呼吸渐渐平稳，岁容蓦然在黑暗的房间里睁开了双眼，他开启了夜视模式，绿蒙蒙的视野下，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主要的部分像流沙一样从原本的身体里流出，渐渐化成新的人形，留在床上的一部分，不过是一个闭着眼平稳呼吸的“假人”。
联盟特等的可塑材质就是不一样。岁容站在床边看着“自己”和封野，许久后，给自己化出了一个兜帽外套，他拉低帽檐，推门离开，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下。
不知道多久以后，封野的个人终端传出了微弱的电流刺激，使他蓦然在夜晚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看身边躺着的、正在安睡的岁容，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夜晚的房间没有开灯，一切陷在寂静里。
忽然，封野的个人终端悬浮窗浮现，蓝色的光映亮了封野的脸。
[目标出现，行动准备。
客制化7区。]
[收到。]
封野回复完，揉了揉眉心，再次看向卧室，然后关掉个人终端，离开了安静的房子。
“暴风赤红”来自《环太平洋》。
反乌会的口号排版借鉴《三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反乌托邦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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