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晚想想，来都来了。
——还是去开点镇痛药。
这时候，充分体现出来钢铁直男气死人不偿命的属性。
“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自己可以。”
“哦，好。”
好你个大头鬼。
纪晚瞪他一眼，心道他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可惜车内光线太黑，俩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曹和易是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晚捂着小腹，憋着火气，下车以后，重重地甩上了门。
操。
甩的好像是她的车门。
被这么一气。
气血畅通了，纪晚没那么疼了，丝滑地步入医院。
车内。
曹和易一时有点懵。
最近几天都是早睡早起，保持良好的神经反应。
小熊战队一路高歌猛进——明早是二分之一决赛。
等待纪晚的时间里，曹和易揉了揉太阳穴。
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顺便，按开车里的收音机，调了调频。
熟悉的电台声音响起。
“下面是‘游戏橙汁’带来的最新业内消息，今晚，‘乐游’旗下最大的游戏工作室 ‘光之纪元’召开紧急会议，据说即将面临解散和裁员，此前路透社报道，是曾签下的对赌协议导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大厂将迎来一场地震……”
曹和易坐直了。
这是什么魔咒吗。
好久没听业内消息了。
上一次听，听到他的老东家消息。
这回一听，居然是赵浩新入职的乐游，也恰好是他所在的工作室要解散。
曹和易的电话一拨过去，赵浩果然还没睡觉。
赵浩乐了：“你消息还挺灵通，不像那俩货，是彻底不想在游戏圈里混了，我就等着你们几个谁先问候我呢。”
“你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我准备回来。”
“回来？”
“别装了，曹神。”
赵浩声音低哑，却有种诡异的兴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压根儿没死心，不然总在滨市赖着干嘛。卧槽，命运的指引，我非要走，结果刚走不到一个月就被裁了，说明咱俩孽缘没断。”
曹和易沉默片刻。
赵浩继续宫心计。
“我想过了，咱俩没梭/哈，不是吗？要么咱俩再继续玩玩，我拿了赔偿，不玩白不玩。砸钱招几个学弟，再招个美工团队，就‘乐游’的，我去谈。这波裁员太突然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下家。我们之前的困境，是挖不到大厂级别的美术。现在一切都有了，就差一笔资金，钱能解决的事儿还叫事儿吗？”
赵浩还真要卷土重来。
曹和易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局面，他倒畏惧了退缩了：“老赵，我……”
“你卖了飞鱼的股票，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说人话。”
“飞鱼厂的财务，我刷软件认识了，前两天刚约了个会。”
“……”
曹和易真服气了。
赵浩，赵大喇叭，真是名不虚传，这些鸟人，大厂之间没有秘密，签的保密协议基本不具有一丝保密性。
“老赵，你来真的？”
“真男人就下一百层。”
俩人都笑了。
这是游戏界的梗，一款古早的小游戏——“是男人就下一百层”。
曹和易想了想，用游戏里的玩法，暗喻重新回到创业困境的艰难：“你不怕托上去挤死、掉下去摔死、被钉板戳死？”
赵浩郑重其事：“生命值耗尽，则游戏结束。”
*
一通电话结束。
三年没换过新手机，脸侧滚滚发烫。
曹和易后来发现。
不是电池要炸。
是他要炸。
心率一波接一波地勇攀高峰。
要是此刻冲进急诊，能被逮住做心电图，再得出一个波段异常的结论。
哦哦。
急诊。
曹和易一拍脑门。
纪晚去了至少有二十分钟。
她好像很疼的样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曹和易懊恼起来，早知道坚持一下，陪她去就好了。
主要是，女生特殊时期，是直男最害怕的。
那句“多喝热水”被玩梗了无数次。
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曹和易担心起来。
一分钟后。
刚拿到药的纪晚，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喂？”
居然是曹和易。
纪晚惊了，倒回去看了眼。
行叭。
曹和易的手机号，跟他的车牌号一样，主打一个毫无规律，没有一个连号，还一堆4。
纪晚惊讶之中还有点雀跃：“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她脑子里小剧场又开始了。
某位大神，运用黑客手段，入侵个什么系统，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查到手机号。
曹和易无语：“我开的是你的车。”
纪晚没懂：“所以呢？”
曹和易轻咳一声：“你车前有，‘挪车请联系’。”
“噢，”纪晚失望了，“我马上下楼。”
纪晚在楼上喝了不少热水。
又吃了药。
回到车里，至少恢复了50%的血量。
纪晚反应过来，她压根儿没提供夏夏家的地址，曹和易能开去夏夏家才怪呢。
正准备接车载的导航。
咦。
曹和易竟然假公济私——用她的豪华车载音响听广播。
还特么是英文的。
太卷了吧。
纪晚：“……”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landscape in games positively affects traditional culture spreading（游戏景观对传统文化传播有积极影响）”
曹和易同步察觉到了这件事儿，他倒难为情起来，火速关了：“不好意思。”
是赵浩甩给他的链接，一个国外的游戏设计研讨会，人家那边是白天。
纪晚知道，曹和易在《不羡仙》里面的故乡情怀，显而易见的。
之前和他聊家乡种种，曹和易没有继承祖业，但他将爷爷整理出来的不同种类宣纸配方，做成了一系列的支线任务。她进了纸坊一带，景观打造得很有徽派建筑特色，烟雨朦胧的，一派水墨晕染质感。
纪晚近期写了乡愁电影稿子，灵感部分来源于曹和易，思维跳跃地又联想起来：“老曹，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背井离乡吗？”
“会吧，离开家，才能真正获得故乡。”
脑白金和瘦猴。
俩人典型地在回不回乡之间挣扎了数年。
王星瑶呢。
她希望回乡，在父母面前证明她比弟弟强很多，可她需要一个缓冲带，因为家乡容纳不了她，她亦并不真正地认可家乡。
曹和易笑了笑：“有机会，可以请你去我家乡玩一玩。”
纪晚欢快地伸出小拇指，勾了勾：“说好了啊，不能鸽我。”
她无名指上戴着的钻戒，真的好刺眼。
无论是从视觉上还是心理上，曹和易都被晃了下。
她毫无察觉，只察觉他半天不回应，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是客套一下。”
曹和易趁着红绿灯，伸手同她勾了下。
他的指腹有层薄茧，与之相反，她的手指肌肤细腻，轻轻一勾，就像蛊惑人心的钩子，仿佛那天同眠的场景浮现，将他沉下去的心勾到嘴边了。
他慢吞吞道：“不是客套，我倒希望我明白客套是什么。”
“是哦，”纪晚放心下来，记仇起方才的推拉，他还真是不懂客套，说不陪她就不陪她，她吐槽起来，“你真是一点不在乎人情世故了。”
曹和易沉默了。
这话，前女友说过他N回，他都有毒抗了。
被纪晚一说，轻易破防，格外难受。
因为他们是一类人。
她同样天真不世故，没有被社会打磨过的痕迹，用网络用语来说，是毫无“班味儿”。
连她都嫌弃他情商低不懂人情世故，曹和易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曹和易低声，郑重道歉：“对不起。”
纪晚一向吃软不吃硬，联想到他创业失败，死活拉不到投资，心软了，赶紧拍拍他肩：“别介啊，世故又不是褒义。”
曹和易叹气：“怎么不是啊？”
“……你没听过那句话嘛，‘世故就是运用废话的能力，或者说，是世界上大量道德废话和政治废话培养出的一种人体机能’。”
纪晚灵光乍现，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句话，她下意识念出来了，她声音清晰，平时娇娇糯糯，一读文艺的话语又很知性。
曹和易偏头，余光注视着她，听得很享受。
纪晚死活他妈的想不起来作者，急中生智：“那个，鲁……鲁迅说的。”
曹和易闷笑一声。
调侃地重复了她的话：“嗯，鲁迅说的。”
“……”，纪晚不高兴了，”那你说，谁说的。”
“韩少功。”
“你瞎扯的吧。”
很快，纪晚还真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是，呆滞了几秒：“你是不是瞎猫碰死耗子？”
曹和易相当不世故，相当不具备运用废话的能力。
直接上干货，报出书名：“《马桥词典》。”
“卧槽，你也看过？”
“刚好大学图书馆有这本书。”
纪晚再次惊了。
俩人同时，对小众书籍里的同一句话有共鸣点有记忆点，就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她也是大学图书馆借的，未免太巧合了。
“老曹，你知道高情商和低情商的区别吗？”
“你高我低？”
算了吧。
纪晚哼了一声，没说话。
她本想说，高情商的就该互问一下学校，低情商的就像他，没下半句了。结果，想起来，之前他俩聊过此话，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瞎掰了一个不存在的学校。
不赶路去医院以后，曹和易的驾驶风格变得平稳。
夏夏家不远，几分钟后，还是抵达了。
俩人一起下车。
曹和易将车钥匙递给纪晚，临时停的，泊在路边。
他踌躇半天：“那个，那天，晚上……”
纪晚一站起来，气血盈涌，小腹作痛，脑子嗡嗡。
她想尽快上楼去夏夏家床上瘫着：“怎么了？”
曹和易想跟她解释，意外地一起在车里睡着，他俩互相回避一周了，没讲过话，他知道是他的错误，可他不想继续僵持。
而且，汽车电影院月卡，好像没剩多久了。
他好几次鼓起勇气，想敲敲纪晚的车窗。
又忍住了，想着她或许会拎着黑暗料理过来，一等待一拖延就到深夜，周而复始。
黑夜掩盖了脸色，他的脸又发烫了：“就是……”
纪晚秒懂，拿出手机，“我给你报销车费。”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个，”曹和易跟拿了烫手山芋似的，急忙摆手，“不用报销。”
纪晚又捂肚子了，曹和易还在吭哧吭哧打结巴。
“你到底要说什么？”
曹和易真恨自己太直男。
隔了一周没讲话，俩人换了个陌生的环境，看着纪晚的神颜，他居然开始紧张了，一时间更说不出来话，无声地动了动唇。
纪晚不等了，转身上楼了。
电梯门一开，夏夏焦急地问：“你可算来了，床给你铺好了，我正要下楼接你呢。”
纪晚搂她胳膊：“好夏夏，没事儿，有人送我来的。”
“安德烈？”
“不是，这孩子不靠谱，我最近联系不上。”
“那是谁？居委会男？”
“哼，是啊，死直男。”
“他走了？”
“走了吧。”
被夏夏一提醒，纪晚进了房间，从窗户往下一看。
嗬，不是曹和易又是谁。
怎么还站那。
甩了个电话过去。
曹和易表示，担心她闺蜜睡了没开门，他现在走了。
纪晚存了他电话。
顺便加了微信。
有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他俩好像相处了很久，认识了很久，聊了很多话，居然，现在才加了微信？
微信里那么多人，却躺着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
大概，等他们的电影院月卡结束，他失业翻篇了，她离婚翻篇了，各自有了新生活，大家各奔东西，同样会变成通讯录里的僵尸吧。至于，她心血来潮说的去一起去他老家玩，冷静下来，她自己都不信了。
下一秒，他的消息蹦出来。
更魔幻。
【易水犹寒】：那天晚上，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在卡萨布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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