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
纪晚清晨起来，写完了软广，认真校对了三遍。第一次写软广，比想象中丝滑，没有拖稿。
然后，在电脑上敲下这两个字。
趁着有灵感，纪晚整理出一份电影清单，按艳遇类型区分。
这是她昨天和曹和易聊天以后补充的新知识——艳遇与艳遇之间是不同的。一男一女的意外邂逅，最普通是“草木之遇”，外貌吸引或欲念需求，只有短暂的欢愉。
下一级别是“浪花之遇”，两人都处在孤独之中，如水遇风，和岸相碰，在经历短暂的相互了解、相互熟悉之后，发现彼此共同点，激起心中的水花。当外部条件改变，幻觉消失，两人又重新成为陌路人。
纪晚读了几遍。
心里隐约不适。
索性扣上电脑，收拾好自己，去书店充电。
写过一篇软广后，纪晚写下一篇也不成问题了，既然下决心长期做这件事，理应积极进修，买几本广告创意和营销文案创作的专业书籍。
纪晚特意避开了上次那家书店。
换了一家新开的。
就是说……要不要这么墨菲，一进去竟然又是蒋耀的签售会，恰好结束了，他流露出自以为很迷人的笑容站在二楼阳台，仿佛吉德罗·洛哈特。纪晚寄希望于闪退出去不被发现，恨不得当场消失。
可惜，走慢了一步。
身后传来一声“小纪。”
纪晚慢吞吞地转身，礼貌一笑：“蒋总，又见面了。”
她不想在蒋耀面前装得很有素质。
可书店里人来人往，周围不乏他的读者和粉丝，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作为媒体人，她很清楚网络的力量。
蒋耀叹气：“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签售会的。”
纪晚：“……”
她要知道，一定专门躲过他的签售会好嘛，抿唇一笑。
“还没恭喜你回归，‘汲晚’。”
“谢谢蒋编。”
“汲晚”是她作为编辑的笔名。
这回，纪晚没阴阳怪气地喊他蒋总，至少他当主编时是照拂过她的。
大概是她的礼貌过头了，蒋耀一路跟着她出了书店，钻进了路边的一家……苍蝇馆子，馆子都算不上，就一凉棚。
纪晚饿了，附近刚好有个小吃街。
她不想再将就蒋耀去劳什子咖啡厅，她根本喝不了咖啡，像现在这样，喝着三炮台，啃着羊蹄，它不香嘛。
蒋耀主动聊起来“頭影”公众号上她的那篇影评，提了些中肯建议。蒋耀的专业能力是无话可说的，否则，以他当年的耿直脾气和感人情商，毫无背景情况下，怎能做到主编位置。
纪晚又点了两碗羊杂碎，聊表谢意：“别客气，我请。”
蒋耀：“……”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塑料凳子上，西装绷得死紧，一伸手连那边筷子都够不着，纪晚一笑，推过来给他。这一笑，明眸善睐，蒋耀目光深了，忍不住问道，“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
“是嘛，”纪晚低头喝汤，扯了个理由，“我最近心情不好，你懂的，很少看手机。”
纪晚这篇影评的弊病不多。
蒋耀很快点评完毕，又开始散发出他自以为是的魅力，就像他曾经以为纪晚听他的教导会爱上他一样。
“我很高兴，看见你从婚姻中走出来，不再是藏在郑总背后的金丝雀，你比我上次见得更美了。我理解郑总，每个男人遇见你，都想将最美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可惜，他不懂你，我懂，我们是一类人。”
“上次说的，考虑得怎么样？出书，当美女作家，你喜欢继续写影评，就出这一类，我们还能捆绑营销。”
纪晚讥讽一笑。
怎么捆绑？
最近找工作，各种网剧标题看多了。
内心就跟弹幕一样，弹了几个——“我的金丝雀女下属”、“交不上公粮而被老婆家暴的前上司”、还是“顶流作家的白月光离婚了”？
纪晚解释了这抹笑：“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您请继续。“
她既不想营销，也不想搞什么捆绑play。
真是太久没有性.生活，脑子里冒出这种词汇。
听蒋耀堪比郑乾，爹味十足地喋喋不休好一会。
纪晚放下勺子，打断了他的话，“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个别的？”
蒋耀从最开始的如坐针毡，到吃得意犹未尽，用他前妻的话来说，他是不折不扣的凤凰男，骨子里是爱吃街头巷尾的。
何况纪晚找的店，一向有口皆碑。
蒋耀察觉自己似乎是吃多了，嘴上还挂着羊肉串的油光，不得不努力咽下去，重新保持形象：“还行，不用了。”
“行，”纪晚扫码买单，优雅地补口红，“我看，您大概是吃撑了。招待不周，见谅。”
“哪里话。”
蒋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纪晚在说他——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
安全起见。
纪晚不再打算去书店了。
王星瑶简直是能力出众，居然申请的是校庆专用批条。
一个月内可以多次进出母校。
纪晚回图书馆看书，上学那会就知道，校图书馆的藏书量，比省图还多了好几倍，想来不会缺了区区几本广告学书籍。
郑乾聘用王星瑶或许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可恶的人是老郑，瞒得密不透风，明知道她不会高兴的事情，他选择不告知，而不是与她商议。
这一点上，蒋耀说得对，她一只金丝雀有什么发言权呢。
纪晚轻轻松松地找到了要的书。
奈何，兜了一圈，找不到座位。
近期好像是期末考试周，来图书馆且能成功抢到座位的，基本是六点起床的狠人，复习氛围相当紧张。不是翻书声，就是打字赶论文声，还有旁边一个女生打翻了墨水瓶嘶地一声，手忙脚乱地擦桌子，简直勾起了纪晚期末复习的痛苦回忆。
在期末复习面前，颜值毫无作用。
好几个男生抬眼瞄了她一眼，无人凑上来搭讪，更别提让座。
各个冷漠得像电车乘客，困得像下班回来的丈夫，瞎得像厨房里的闺蜜。
一边打哈欠满眼血丝，一边奋笔疾书，时不时推下厚重眼镜。
纪晚索性抱了一摞书，站在窗边看。
打算翻个内容，拍下来有用的书名，回去网购。
夏日的校园，要配白衬衫美少年嘛，那多赏心悦目啊。
可惜，直男学弟们的审美，一如既往稳定，不是黑白灰T，polo衫，就是格子衬衫。偶尔几个男生打伞，伞不遮阳，透了吧唧。之前有个梗，说下雨天计院同学下课找伞，根本找不到，门口全是统一的格纹伞，随机拿一把得了。
比如前面那个，身高身材不错，姿态挺拔，就是眼镜很土，浅蓝格子衬衫配毫无版型的牛仔裤。
纪晚愣了愣，没看错的话。
……曹和易好像也有这一身。
纪晚撩了下耳侧的发。
有点痒，有点想长脑子。
他说，在学校图书馆借的《马桥辞典》；他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院校；他说，好久没打游戏的时候跟曹神巨像；他说，他前女友也学金融也是风投圈的；他说，他只练过几天书法，但昨天看到她笔名‘汲晚’，她说因为《汲黯传》，他清晰地背出了前几句；还有，方舟学弟朋友圈里他的点赞……
纪晚终于明白，昨天脑海中隐隐不对劲的是什么。
她狂奔到楼梯口，转念一想，又返回借书台，将值班老师吓了一跳，听她气喘吁吁地问《马桥辞典》的借览号。
找到H区的时候，纪晚心率飙升到自己清晰可闻。
一本本拂过去，32、33、34，拿出来《马桥辞典》，她指尖是颤抖的，出了一层薄汗，在书面打滑，被图书馆的空调吹得又后颈发凉，翻了几次，翻不开扉页记录的借阅卡，生怕全是她的一场幻觉。
她是不是被一场疑似艳遇的邂逅冲昏了头脑啊。
她崇拜了很久的校园电竞大神，技术王者，独领风骚，还低调文艺，既懂又懂，留下一个传说，她一直见不到遗憾，真的会近在咫尺吗。
毕业六年了，这本冷门的书依然问津者寥寥，还是当年那张借阅卡。
在纪晚的名字下面，仅仅多出了十个人，这本书，按照一学期不到一次的借出率，完成着它的使命，诠释着湖南汨罗县马桥人日常用词。
而她名字上数五个，当年没认真看，如今墨迹都淡了，很成熟的硬笔瘦金体——“曹和易，10软件3班”。
不必再求证他是不是曹神了。
是与不是，不那么重要。
他10级，她14级。
差了四年，他毕业，她入学，刚好让她见面不识君。
她心目中的曹神，所向披靡，不败神话，即便王星瑶抛弃了他，她亦不觉得他会跌落神坛。可她碰见的曹和易，是一个普通的、失意的、自称已到中年、无家可归、跟她说话偶尔会结巴的男人。
一时说不出来哪种感受更令人难受。
纪晚努力让情绪稳定下来，显然没成功，路过借书台，被老师叫住了：“那位同学，你没事吧？”
“我能查一个已毕业校友的借阅记录吗？”
“可以啊，”借书老师松了口气，多大点事儿，“名字，学号，不过要看同学本人在校期间有没有选择公开借阅记录。”
这算是滨大对学生之间良性竞争的一种鼓励吧。
每学期会搞各种排名，自习时长，借书清单，绩点，发表的论文，万物皆可排名，知道他人信息就能查。当然，在校园网的个性化里可以选择保护**。
“谢谢。”
一分钟后。
纪晚惊呆了，借书老师也惊呆了，暗暗后悔为什么一时心软帮她点了个打印啊。
系统显示，四年里，曹同学每年分别借了466册，364册、492册、373册，在校期间位列本硕博学生借阅榜单第一名，常年霸榜的“读书之星”。
纪晚：“……”
老曹，不愧是你。
凡是免费的，必须薅个干净。
大学四年，他是一本书没自己买过吗。
“零氪选手”，“装备全靠捡”，“开局一把刀”……
滤镜碎掉，曹和易的行为模式，与曹神渐渐吻合。
她想起来了，当年电竞社，好像也是各种网吧赞助。
真奇怪，他后来为何会拉不到投资呢。
随着一声嘀嘀嘀。
纪晚面露尴尬之色，她怎么到哪儿都是墨盒杀手啊。
打到曹同学大三那年的借阅清单时候。
打印机罢工了。
借书老师哀怨地说，她要去行政楼重新申领墨盒。
纪晚很抱歉，抱着没打印完的一沓纸撤了，匆匆扫一眼，清单里各种游戏设计的书籍，想起来他送她去医院那天，还在车里听着英文的游戏设计讲座，他还真是十年如一日。
从西门出去，瞥见昨天差点进去的“小熊网咖”。
火速悬挂了一个红色横幅，“祝贺小熊网咖战队蝉联江省网咖联赛本年第二赛季冠军”。
底下还张贴了战队成员海报，气势非凡。一个眼熟的方舟学弟，一个绿毛妹子，还有俩脸嫩的男生，唯独缺了一张曹和易的海报，虽说留了个空位，他还真是不爱露脸不爱拍照啊。
网咖门口，有个光头男生走出来，戴着个巨厚的眼镜，叼着根烟，拎着一卷海报，在外墙上比划位置。
随着海报徐徐展开，纪晚就眼睁睁地看着……
“免费玩《不羡仙》赠上网时长”几个字。
她熟悉的白玉京城一隅。
以及和她长得几乎别无二致的怀抱伏羲琴的——青冥神女。
盲僧喊了声：“曹神，出来看看，挂这咋样？”
除了期末复习周的图书馆学霸们。
没什么人会忽略一眼万年的纪晚。
盲僧作为老板，上前嗨了一声：“姐姐，来上网吗？”
“咦，你好像有点眼熟。”
忽然意识到什么，盲僧看了眼手中那卷游戏海报的“青冥神女”，再转头盯着美得不似真人的纪晚，瞳孔地震，嘴巴不自觉张大，叼着的烟坠落，到塑料拖鞋上，烫得他嗷了一嗓子。
“不得了，”盲僧慌得一批，扯着嗓子，“曹神曹神，你家游戏，你你你‘老婆’显灵了。”
纪晚：“……”
下一秒，纪晚没认错，那个背影果然是他，穿着浅蓝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曹和易走出来，手背挡着网咖外刺眼的阳光，放下的一瞬间，几人错愕极了。
一时间……不算他俩眼镜的话，六目相对。
大家脸上表情精彩程度，堪比看过售票小哥电脑浏览记录的汽车电影院经理。
纪晚呵呵了一声：“曹神？”
手机一震。
消息同步到来，纪晚低头一看。
【夏夏】：我想起来了，‘曹神’大名，曹和易。
售票小哥：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其实我开了无痕模式，谢谢：）
*
我本来想写得文艺一点，结果发现我真是搞笑女。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我想我们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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