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兮看到黎千澜时，是上午第四节课刚开始。他被校长叫去了办公室，回教室的时候，看到黎家表哥正站在高三教学楼前，仰着头在看他们班教室的方向。
他避无可避，只能上前喊了一声：“千澜哥。”
黎千澜回头看他，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要叫我哥下来吗？”
“不用，我自己随便看看。”
“哦。”鹿兮没遇过像黎家表哥这样看着冷，感觉也冷的人，很是不会应付。但人都在眼前了，让他直接走开，又好像显得极为不礼貌。
“千澜哥，你的照片一直在荣誉榜上，你那时候是不是次次年级第一啊？”
黎千澜觉得这孩子说话又脆亮又软绵，是那种让人都舍不得不理他的南方口音，跟某人一天到晚‘黎千澜黎千澜’嚷嚷着的声音完全不像，唯一像的可能就是他们身上，那股子足够鲜活的生命力。
他第一次仔细打量鹿兮，标准的南方男孩，漂亮俊秀，从头发丝到眼珠子，从头到脚都透着那么一股干净和水灵。
特别是那双眼睛，长得真好，澈亮得毫无污垢和阴霾。
难怪，连闻岐霖那么满身是刺的人，在这人面前，都变得格外柔软又纯粹了。
“我在一中其实只读了一学期，只拿过一次年级第一，很多时候只能拼到第二，一直都被第一名死死碾压。”
“啊？真的假的？那你们那时候的第一是谁啊？这也太强了吧。”
黎千澜极浅的一笑，眉眼软下来的那一刻，俊美得可以当场封神了。
“嗯，第一名一直都很强，在年级第一这件事上，他始终遥遥领先。”
鹿兮心都跳快了，脸也热了起来，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满心感叹：表哥真帅啊，感觉他一个男生都要对着他长出恋爱脑来了。
“啊……是……是吗？他是谁啊？也在荣誉榜上吗？”
黎千澜垂了眼，脸上的神情也瞬间敛了起来。
他摇头，说：“没有他的照片，也没有他的名字，他好像……从来不存在一般。”
“不可能吧，是不是学校弄错了？或者……他毕业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他叫什么名字啊？他成绩那么好，那当时应该也在尖子班吧？我们班主任叫袁媛，她一直都教尖子班，你要不要问问她？”
鹿兮隐约感觉到，黎家表哥对那个年级第一很在意的样子。
“袁老师还教11班吗？”
“嗯，最牛班主任，一中没人能干得过她，校长都不行。”
黎千澜点了点头，似想到了什么，唇角略抿了抿，却不再问下去了。
“千澜哥，那你要去找袁老师吗？”鹿兮试探着问。
他摇头：“不了，不打扰她了。”
“哦，那千澜哥你还想去哪里逛逛吗？我有空，我可以陪你。”
黎千澜抬眼看他，透过小孩殷殷扑闪着的眼睛，也清楚看到了这孩子，那颗最软最善的赤诚之心。
如果他舅舅再婚，这小孩就是他的表弟了。
黎千澜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鹿兮说：“还有两颗，都给你吧。”
鹿兮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显幼稚了，让这位表哥连着两次，一见面就给他糖吃。
不过，那糖是挺好吃的，而且还是‘男神’给的，他咧嘴一笑就接了过来。
“谢谢千澜哥。”
黎千澜应该是真不喜欢笑，但他已尽量想显得亲和了，可惜他气质是真冷，若是换了别的一中学生，可能远远见着就想弯腰鞠躬了。
“闻岐霖很有钱，以后你想吃什么，尽管叫他给你买。他吃软不吃硬，你多喊他几声‘哥’，他肯定什么都听你的了。”当然，据他昨日观察，这一招只限定眼前这人。
鹿兮一听，眼睛亮得都闪光了。
“我哥有很多钱吗？”
“很多，而且大半是不义之财。”
“啊？”
“比如从我这里，或身边朋友亲戚那里，耍手段搜刮去的。”
鹿兮哈哈大笑，冲黎千澜抱了抱拳：“我懂了，多谢千澜哥指点迷津，从今天开始，我一定死命吃，为你们报这‘血海深仇’。”
黎千澜很难得的，竟伸手轻拍了拍这鹿家小孩。
鹿家人挺好。
希望随着舅舅能寻回旧爱，闻岐霖那狗东西多这样一个弟弟，让憋屈了二十年的闻家，能彻底摆脱权力阴影，一切顺遂吧。
俩人告别时，黎千澜还是心疼了一下自己的表弟，含蓄地提醒鹿兮：“闻岐霖……小的时候过得并不好，导致他性格上有些缺陷。如果他过于莽撞了，或者犯浑了，打骂随你，但也希望你能对他稍微多点包容。他本性并不坏，只是有些伤害还是会影响他。可我瞧着，他对你总归有些不一样。他在这里，在你面前，好像是比以前要开心许多。”
鹿兮讶然，既惊黎千澜会跟他说这些，也讶忽然听到闻岐霖的‘不一样’，但他没有多问，因为通过闻家父子的恶劣相处，他也能猜出来，他哥在家里应该不会太痛快。
所以他很是认真地应道：“他是我哥，我会对他好的，也一定会对他包容的。”
黎千澜看着他，略一沉吟后，说：“你把我的手机号存上吧，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俩人交换了号码，然后一人上楼，一人转身走了。
鹿兮回到教室，把遇到黎千澜的事告诉了他的新同桌。
“他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我下去找他。”
鹿兮一把拉住人，劝道：“我觉得你哥就想一个人待着，你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闻岐霖想了想，神情不怎么痛快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哥怎么了？我觉得他好像没有多余的情绪，冷淡又压抑，像个非常完美的人偶，可看着……就挺可怜的。”
“家庭原因，他从小就那样。”黎家的工具人，怎么可以有情绪？
“不过，你哥是真帅，比你都要好看。”鹿兮一想到刚才的那几秒心动，脸上又有点发热了。
闻岐霖眼角一抽，斜眼看他，要笑不笑道：“怎么，为我哥神魂颠倒了？”
鹿兮嘻嘻一笑，轻声说：“我要是女孩，肯定也是你哥暗恋大军中的一员。”
“哟，挺有自知之明嘛，只敢暗恋，不敢明追啊，知道自己配不上我哥是吧？”这话已经直冒酸气了，可惜他们俩谁都没发现。
“废话，你哥一看就是那种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懂不懂？再说，我就是打一比方，你激动什么呀？”
“激动个屁，我只知道我哥十几岁就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你想都别想了，做梦都别想。”
鹿兮双眼大睁，忽略他哥的种种攻击，只对八卦燃起了熊熊大火。毕竟，他实在想象不了，像黎千澜那样的冷感之神，是怎么喜欢一个人的？
“千澜哥有喜欢的人了？那人是怎样的？漂亮吗？天仙还是女神？”
闻岐霖冷哼，伸手一把勒住凑到自己面前的人，带着浓浓恶意和酸意，在鹿兮的耳边说：“不是天仙，也不是女神，是个非常好看又非常聪明的……男生。”
鹿兮听傻了，愣了一会，才慢慢转过脖子，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哥。
“男……男生？你哥他……他是……同性.恋？”
闻岐霖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问他：“怎么，你歧视同性.恋？”
鹿兮咽了咽口水，压着声说：“我不歧视……我就是没想到……那那千澜哥跟他喜欢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你看他的样子不就知道了？”被寄予了全部希望的黎家独孙，怎么可能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
哎，可怜了他的汐哥，那么好的一个人……闻家和黎家，真是没有一个是快活人，全他妈的陷在臭泥沼中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他那么不开心。男生和男生……是挺难的，我要是喜欢男的，大概我外婆一哭，我也会立刻跟人分手。”
闻岐霖看着自己胸前，几乎被他半抱在怀里的人，忽然就觉得心烦至极。
他松开手，把鹿兮推回了座位上，木着脸不说话了。
鹿兮也没回神，半趴在课桌上，愣愣地发起呆来。
黎千澜当天晚上就坐飞机走了，闻岐霖放学回到家时，黎千澜的飞机都已起飞了。
闻家奶奶念完经出来，等在门外的闻岐霖立刻上前扶住。
祖孙俩进了房间后，闻奶奶才轻叹着说：“我这辈子，只盼你姑和你爸，还有你哥和你，一辈子平安顺遂。那些权和财，别说求，我想都不去想。”
闻岐霖看着桌上轻轻袅袅的细香，平静道：“现在不是慢慢变好了吗？您不用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哎，你姑和你爸已经苦了半辈子了，我是真心不想看你哥也走他们的老路，可我除了念经拜佛，又能为他做什么呢？那孩子……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父不父，母不母……他怎么就这么苦呢？”
闻奶奶一说起自己的外孙，次次都要心疼得落泪，可也的确无能为力。
“您别多想了，我哥心里很清楚，他一定能过上他自己想要的日子的。”
闻奶奶擦了擦眼泪，默了片刻，终还是忍不住，轻了声问：“你哥那个……他喜欢的那个……那个孩子，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闻岐霖摇了摇头。
闻奶奶又长叹一声，哀声道：“你哥性子天生孤冷，可跟那孩子在一起时，是那么自在又开心。其实那一年，他带人来家里的时候，我跟你爷爷只看了一眼，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我们心疼你哥，是一点不好的脸色都不敢露啊，就想着……管他是男孩女孩，只要能让你哥高兴，那就是最好最对的人。谁能想到，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闻岐霖沉默，同样为他哥难过和不甘，可也同样束手无策。
闻家近半个世纪，一直被黎家拿捏，不仅是黎家争权上位时的金银库，后来更是成为了黎家联姻的棋子。
他姑姑闻婧聪明能干，早早就被黎家看中，不顾个人意愿和父母恳求，跟黎家言行荒唐的独子结了婚，虽然如今身居高位，但也痛苦至今。
闻冉刚成年，也被黎家逼着和心爱之人分了手，娶了另一家权贵高门的女儿，结果同样婚姻不睦，夫妻成仇，祸害至今不止。
幸好，随着他姑姑地位越来越稳固，还有他哥隐秘但坚决地抗争，黎家那位大人物，对闻家的控制也弱势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闻冉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把鹿栩然带到人前去，整个闻家也才会倾家而出，力保这对旧情人能成新人。
而随着闻家这边的大动作，早就出局的陈佳人也再次变得疯狂。恶毒的人，自己烂成渣了，也定要别人跟着她一起烂透为止。
来琅城之前的闻岐霖，夹在中间，恨得既不想让闻冉如愿，更不想陈佳人如愿。
偏偏，鹿家有个心肠又软又善的小孩，让人……都不忍心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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