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家爷爷做完手术，并确定无碍后，鹿兮也在那天下午回了琅城。
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在家里再戴口罩也不可能，所以当外公外婆又吃惊又心疼地问起时，鹿兮想也没想，就把锅甩给了他哥。
“我去骑我哥的马，谁知道那马野得要命，我刚坐上去就把我摔了下来，然后就摔成这样了。”
外婆捧着他的脸，哎哟哎哟喊着看了半天，仿佛他是彻底毁容了一般。
但不管怎样，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果然，他哥就是万能的背锅侠。
嘻嘻，真好。
之后就是正常的上下学，如山似海的作业考试，又重新过上了高三牲的苦逼日子。
闻岐霖收到李爷爷的电子版照片，是在鹿兮回琅城后第二天晚上。听说为了找当年的那张存储卡，李爷爷家七八口人，在家里上上下下翻了三天，等找到时，几个年长的激动得差点掉眼泪。
没办法，闻家小孙子要的东西，上天入地都得给他找到啊。那可是个小魔王，谁敢惹啊？
闻岐霖打开文件，里面共有十七张照片。
他点开第一张，还是那个光线充足的大房间，两个小男孩的位置都没有变，只是好像他们都不知道有人在拍照，小鹿兮依旧叉着两条腿，正低着头，很是认真地在玩手上的那个机器人。
小脸嘟着，小嘴嘟着，脖子细细，小手白嫩，黑黑的头发丝柔顺轻软，只是看着，就想撸一撸，逗一逗再抱一抱。
好乖啊，那么小小的鹿兮，真的好乖好乖啊。
当闻岐霖眼珠微转，去看背后那个小男孩时，因小鹿兮而起的好心情，瞬间就凝滞住了。
他看了一秒，两秒……五秒，不得不说，哪怕是现在的自己，再回头去看幼时的那个自己，都得承认那个年纪的闻岐霖，的确是看上一眼就让人不喜。
那么凶的表情，那么不合年龄的阴冷，那么具有攻击性的眼神，是个人都不想靠近他。
可是，前面的那个小小男孩，似一点也感受不到这些，被那样恶狠狠地瞪着，却依旧认真专注，且带着点小快乐地玩着……
第二张，小讨厌鬼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站着和那样瞪着。但小鹿兮却扭过了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人，小嘴微微张着，似想跟那个很凶的哥哥说些什么。
第三张，小鹿兮半跪在地毯上，侧着身子，头完全扭向闻岐霖，双手把机器人捧在胸前，似想让那个小哥哥，看看他新得的玩具，可惜那个瞪着他的人瞪得更凶了。
第四张，小鹿兮走到了凶哥哥面前，举着机器人，脸上有很好看的笑容……
第五张，闻岐霖一只手拿着那个机器人，眼睛还是盯着小鹿兮，而小鹿兮仰着头，双手握在胸前，眼睛弯着，小嘴咧着，窗外的光线裹着他，让他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闻岐霖握着鼠标的手指一抬，他竟然心怯地不敢再往下点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一个情景……他把鹿兮很喜欢的新礼物给砸了，把他喜欢的走哪带哪，却因为自己看了一眼，他就立刻分享给自己玩的机器人，给狠狠砸了个粉碎。
哎……他怎么就能这么坏呢？
闻岐霖瞪着照片上的自己，咬着牙根暗念：讨厌鬼，你笑一笑行不行？你别这么凶行不行？你对他好一点行不行？那么可爱，那么好的小孩，你怎么舍得让他哭？
小混蛋，戳你戳你戳你……
闻岐霖真想钻进照片里，拧着小小的自己的脸，就算是暴力扯着他的嘴角，也非要让他笑出来不可。
他闭了闭眼，平稳下心绪后，才轻轻地点开了下一张照片。
没有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场面，照片的背景已不在那个大房间了，穿了亮桔色棉衣的小鹿兮，手里各拿一个五彩风车，站在主宅前的大喷泉边，但明显能看出哭过的痕迹，眼珠子黑黑的，也怯怯的，脸上失了笑容，整个人都没了之前的鲜活自在，像一只被惊吓过后的小兔子。
啧……
之后连着五张都是在室外的单人照，背景张张很漂亮，但主角没一张是有笑容的。
闻岐霖，你简直罪孽深重啊。
接下去的，应该是隔天了，因为两个人的衣服都换了，窗外的天气也变了，像是下雪了。
嫩黄色的毛衣，咖色的裤子，小鹿兮依旧漂亮的惹人心疼。他坐在大玻璃窗前的垫子上，正侧对着镜头，在往玻璃上哈气并写写画画，无比童真可爱。
第二张第三张都没有多大变动，只是一张他似看到了镜头，神情有点懵地看着人，下一张他就对着镜头笑了，没心没肺，已没有一丝阴霾。
闻岐霖直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许久，鼠标慢慢地轻轻地，沿着那小小孩的笑脸，绕了一圈又一圈。
傻东西……真傻。
恋恋不舍地再往下点时，闻岐霖看着出现在左下角的小身影时，不由眯了眯眼。
他看了又看，确定，连他自己都嫌弃的那个小男孩，正躲在半掩的门后，没有很凶的眼神，没有讨厌人的表情，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
闻岐霖将自己不断放大再放大，还用软件不断提高像素，等画面绝对高清时，他看清了曾经的自己。
惹人厌的男孩，视线直直地落在正一个人玩得高兴的小孩身上，眼中没有嫌恶，脸上没有厌弃，反而是满满的好奇和渴望……
闻岐霖眨了眨眼，几秒后，他勾着唇浅浅地笑了。
他继续往下点，两张后，臭小孩也进到了那个房间里，隔着另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坐在沙发上，低头在看一本厚厚的书。
可镜头不会骗人，同在一条线上的两个小孩，一个还在玻璃上画画，另一个看似在看书，脸却微微侧着，一双眼珠子更是全部都溜到了一边……
闻岐霖没忍住，哼笑了一声。
下一张，小鹿兮发现了，他转头在看人，侧脸微鼓，周身的轮廓线全是柔软，对人依旧有着最大的善意。
最后两张了……闻岐霖忽然都舍不得看完了。
点开，意外，竟是自己相册里的那张，一个灿烂笑着，一个冷眼瞪着，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唯一一张不按时间线来的照片……
指尖一按，最后一张展现在眼前。
闻岐霖呼吸一窒，直着眼看了好一会儿，等回神时，只觉双眼又热又酸。
他知道排版照片人的用心了。
绝对强烈的对比，绝对直入人心的冲击，人间美好也不过如此。
大大的玻璃窗，窗外一片白茫，照得窗下的白绒布单人沙发，更为纯白和轻盈，似一朵绵软的白云。
小小的两个人，一个正坐，一个侧坐，同坐在这朵软软的绵云之上。
装腔作势的小孩，穿着黑衣黑裤，脚尖绷得笔直地点着地，低着头很是认真地在看膝上的那本厚书，从眉眼到唇角，无一不在让人知道他只对那本书感兴趣，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喜欢。
而他身边的小小孩，叠着一条腿坐在他右手边，另一条腿甚至都够不到地毯，他前倾着身子，甜滋滋糯乎乎地，笑着望着那个认真看书的哥哥，两只手都举着，一只手里抓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小蛋糕，另一只手半握着，似之前也抓着什么东西。
闻岐霖想到什么，再次放大自己，然后他清晰地看到，臭小孩看似支着下巴的手，其实正捏着一个小蛋糕，放在嘴边似咬非咬……
“真能装……”不喜甜食，自小就是，可不是长大才变的。
闻岐霖轻嗤，将照片放大到能完整看清两个小不点，然后靠在椅上，看着眼前最美妙最和谐的一幕……
他完全懂了，为什么鹿兮一走，自己会有那么狂躁的反应。
因为那个那么喜欢自己，自己也那么喜欢的人，走了，离开了，不会再来了……
……那就彻底消失吧。
……那样就不会伤心了。
‘夜色’——京城最高档的销金窟。
包厢门推开，穿的一身骚气的骆泽川，靠在宽大的红色沙发上，冲进来的人抬了抬下巴。
“难得，喊你千百遍，终于愿意来了。刚好，今天出场的，据说是精品中的精品，你要看得上，开价多少，我都请了。”
不像来享乐，像来砸场子的人，依旧木着一张脸，淡淡道：“别烦。”
这是一个圆型的下沉式小剧场，中间打着聚光灯的是舞台，不大。正中放着同样圆型的一张床，很大，铺着黑缎床面，四周两层薄红纱，是的，不用多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表演了。
观众席共六个，包厢式，每间二十平米左右，呈花瓣形绕舞台一圈。客人们高高在上，俯视着卑微的表演者们，全程可安静观看，也可提特殊要求，只要出钱即可。
闻岐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三年前也跟鹿兮一样，来这里见过‘世面’，但他那次只待了十分钟就走了，过后的评价，只有极其厌恶的五字——‘真他妈恶心’。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最亲近的三个好友纷纷猜想，闻家大少不是性无能就是性洁癖。不管是哪种，反正这人对男男女女那些事不仅没兴趣，更是深恶痛绝。
舞台上的灯光开始变幻，从明亮慢慢变暗，最后是全黑。
骆泽川看了看好友毫无波动的脸，笑道：“你不会是真有什么毛病吧？一般人只是进了这里，就开始变畜生了，你怎么像在看人解剖尸体啊？不会是小鹿弟弟那样的极品，都烧不起你心里的那把火吧？”
闻岐霖冷冷斜了他一眼，说：“别拿他开任何玩笑，尤其是脏的。”
骆泽川被他的目光刺得眉心一跳，笑了笑，点头说：“懂了，以后不会了。”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问：“你会不会太认真了一点？”
真不真的问话，其实他们三个已经问过好几遍了，心里也全都有了答案，可就是想要一再确认，因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像他们这种身份背景的，别说十几岁，就是二十三十四十，又有多少人会把感情当真？
偏偏闻家大少像中了邪，入了魔似的，竟逮着一个人就谈起‘真情’来了，而且还是个同样带把的，甚至俩人还是‘兄弟’，光是想想，只觉得未来已是可预见的一场灾难了。
舞台的光变得昏黄暧昧起来，而隐约间，已可以看见巨大的圆床上，躺了一个肤如玉白的人。
观众席前面的玻璃是特制的，里面再是明亮，从外面看也是一片黑墙。
闻岐霖依旧没什么情绪，每个字却又无比清晰：“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骆泽川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低低地笑骂了一声：“操。”
彻底完蛋，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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