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阿姐每日都会在此处练琴。风岐便日日等着对面响起琴声。
情动于中,故形于声。
几日下来,他愈发觉得,这个在小小乐坊的女子,心中自有豪情万丈,甚至比过许多男子。
天大地大,她不应该拘泥于这一方僻壤。
于是他郑重地写了一纸书信交给闭月轩的下人转达,劝她离开这里,就算是女子也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她去追寻。
下人不久也替阿姐转达谢意,并解释说阿姐并非安居于乐坊之人,只是心中还有牵绊,只是暂作停留,有朝一日定会去追寻心中理想。
她用小楷写道: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风岐感慨她乐坊女子都已有权衡,自己却还在赌气离家出走。
将军府满门忠烈,风岐的爷爷二十年前战死疆场,如今风大将军携长子和次子镇守北疆,风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领着一众女眷跟着上阵杀敌。
风岐从小便向往成为大将军,也想一起去镇守边关,保卫家国。却在最心高气傲的年纪被送回京。
雏鹰亦不安居于鸟笼,风岐是很抗拒呆在京城的。加之还要强迫他与那群文邹邹的读书人一道在太学念书,更是心中不悦。
如今转念一想,父亲其实并非压迫他,只是权衡之下他更适合留在京城。
一来是风老夫人年迈无人陪伴,留下孙儿陪伴照看,可抵骨肉分离之苦;二来是风氏夫妇忙于征战,没有时间教育幼子,太学正是最好的学堂;三来是战场无眼,若是举家战死沙场,还能有一个为风家收尸的人。
阿姐姑娘心有牵绊,他亦是。
风岐想到京中年迈的祖母或许此刻正在焦急地寻找他,有些自责自己不懂事。
自己虽不能此刻上战场,但亦可通过考取功名为国效力。
经过几日阿姐姑娘的琴音熏陶和答复,风岐一时间解开这段日子的心结。
他便决定启程回京。
他第一次进入闭月轩,穿过长长地走廊,来到阿姐姑娘练琴的房前。
她穿着宽大的长袍,脸上也没有涂脂抹粉,只是戴着一层面纱坐在朦胧的苇帘后面。
风岐与她道别,阿姐为他弹曲送别。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一曲弹罢,风岐对阿姐说道:“我是风岐,姑娘若以后有难处,可以来京城找我。”
“后会有期。”尚未脱去稚嫩的少年郎说道。
“……”
风岐拱拱手便告辞起身离开。
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苇帘后一道不变雌雄的声音响起。
“后会有期。”
“之后再去汀州,闭月轩的人便说她已经离开了,她也没有找过我。或许此刻正在游历四方,做着心中所想吧。”风岐最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思绪万千。
“好想再听一次那个琴声。”
赵敬也感慨:“岐兄真是感性之人。”
“想必也是一个颇有抱负的女子,别怕岐师弟,来日定会遇见的。”陆仁宽慰道。
风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了句“嗯”。
“说起来。”陆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向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江稷。
“江师弟也是汀州人士吧,可有听过这位阿姐姑娘?”
江稷:……
“江兄竟然也是汀州的?”赵敬惊讶地看向江稷。
风岐抬头看向桌对面,正对上江稷清冷的眸子。
于是,他也静静地看着江稷,向江稷投来询问的目光。
江稷收敛了神色,扭头对陆仁说:“不曾。”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
夜风晚来骤,花浓凋浊酒。
几人酒酣过后,渐生困意。赵敬和陆仁便告辞,各自回院落安寝。
风家的下人将风岐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供江稷休息。
夜色深沉,远离京城的栖霞山上万籁俱寂,道观里都已经灯火熄灭,只有院门上高悬的灯笼还散发着幽幽亮光。庭院里树影婆娑,竹枝摇曳,只有草丛间传来虫鸣阵阵,连绵不绝。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风岐屋内的地板上。
风岐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斑驳陆离的倒影,毫无困意。
他觉得江稷今天有点奇怪。
一开始还是好好的,到他说完自己的经历后,就感觉江稷情绪不高,开始频频走神了。
他想起来这段时间盯着江稷的背影,这个背影大多数时候是孤独的。
他独自上京求学,身边没有亲人,连仆人也没有,一个人住在京城老旧的小院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念书,除了像陆仁这类人会找他一起探讨问题,他几乎都是一个人。
虽然其实大多数进京求学的学子都是这样的生活状态。但是风岐以前没有在意过,现在却感觉江稷还是太孤独了。
或许是想家了吧。
风岐想。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江稷睁着眼睛,也没有睡意。
风岐讲述的经历,他都不用听就已经在脑海里浮现出画面了。
那年他正是抽条长个的阶段,脸上还有孩童的稚嫩,漂亮粉嫩的容貌和纤细的身段,让人辨不出男女。
闭月轩的姐姐们逗他将他打扮成小姑娘,让他穿着漂亮的罗裙,涂上胭脂水粉,夸他说阿稷若是女孩定然是闭月轩的头牌。
只是汀洲话里“稷”和“姐”同音,阿稷阿稷地叫,听起来就在叫阿姐,又因为他女装的打扮,更是直接逗他叫他“阿姐”了。
好巧不巧便被对面客栈的风岐看到了、听到了去。
还自顾自地叫他“阿姐姑娘”。
他羞于启齿自己是男子还穿女装,没有反驳。风岐来找他。他就闭门不见。
只是他知道,每次他对窗抚琴时,总有人在静静地倾听。
风岐送来的信是他们唯一一次交流,他没想到风岐居然听出了他琴声里的志向和情怀,还擅自作主想要帮他离开闭月轩。
他虽苦命,但所幸并不是这闭月轩里卖艺的女孩,他比她们幸运多了。
他不是闭月轩的人,他可以离开,但是他的姐姐们因为卖身契只能永远留在一方小楼里。
后来他跟着白老先生读书,真的如他回复风岐的那句诗一般,受到高人的赏识进入太学读书,前途无量。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今日是还是一无是处的闲客,他日也会学有所成,金榜题名。
若是换一种场景相遇,他们应该是很聊得来的知己好友。江稷这样想着。
而事实却是当他两年后在太学第一次碰见风岐,他就吓得直接掉头就走。
他怕被风岐认出来,女装的那段日子说出来实在是太羞耻了。后来传出他视“阿姐”为心中明月,他就更避之不及。
所幸这几年他已经褪去孩童的青涩,身形也长成青年的模样,风岐没有认出他。
结果,这段时间风岐好像频频找他,还让他亲耳听到那段相遇。
这真是……太尴尬了。
风岐要是得知自己的心上人是个男子,还是他,该怎么办啊。
思及此,他又感受到背后有道强烈的视线,顿时心中烦躁,以为自己又因为心神不宁产生幻觉了。
从床上翻了个身,看向窗户,陡然一惊。
屋内有些闷热,于是歇下时江稷让窗户半开着,借着幽幽月色,窗外仿佛有个人影在看着他床的方向。
江稷迅速坐起来,用力眨眨眼,想让幻觉赶快消失。
“别怕,不是幻觉,是我啊。”那人影轻轻地说道。
是风岐。
“看到你窗户没关,便来瞧瞧你睡了没睡。”风岐在屋外说道,“抱歉,吓到了吗?”
江稷张了张嘴,并不觉得能不再怕。
风岐大半夜看他睡没睡着是什么意思?
但嘴上还是说着:“没有,风三公子怎么了吗?”
于是风岐推门而入,江稷看到他手中还抱着枕头和被子。
这是什么意思!??
风岐坦然道:“找你一同睡觉。江兄不介意吧?”
江稷呆滞住了。
风岐已经走到床前,将枕头放在江稷枕头的旁边,示意他腾个位置。
“风三公子不是有自己的床吗?为何……”
“那间屋子太冷了,来找你凑合一下。”风岐随口扯了个理由,见他神色别扭,问道,“江兄没有和自家兄弟一起睡过吗?”
江稷脸红了起来,都怪自己想太多,还以为风岐察觉到什么了呢。
所幸夜色沉沉,风岐没有发现江稷脸红。
“没,只是有些惊讶。”江稷往墙边挪了挪,给风岐让出位置。
风岐顺势脱鞋躺到床上,盖上被子。
江稷也慢慢躺下来,让自己尽量贴着墙,远离旁边的人。
夜晚的墙壁很凉,江稷凉得受不住,轻轻往后挪了一点,就感受到后背传来难以忽视的热源。
风岐在一旁低声道:“江兄我不挤,你可以睡过来一点。”
江稷:找我睡觉啥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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