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长箭射来之后,洛方想到了两处疑点。
假使一切都是天师府所为,以他们行事坦诚,定然不会混淆谁人。
且不提武乾坤的来势,如今请君入瓮的戏码显眼,处处都彰明执掌者与众人有所求取。
前后两者已见矛盾。
可若不是天师府,洛方也难想到走尸客会踩这趟浑水。
相较于前者的傲慢,她们更是不屑伙同其中。宁愿闭门守在东祝一处藏地,成天与同法来往,不论世俗之义。
又何况是插足谁人的一计谋算。
左右都不成鼠,徒留露出的一条尾巴,那就必然还有第三人选。
对方不是天师府的弟子,却能轻易混在管辖之处,暗里借到空隙出手,如何也绝不是多少善类。
洛方记得清楚,他们到往荒古镇不足三刻。
只是一个临时决议的同盟,此人非但立刻调整了安排,甚至拿捏到山岳门所在、还以惑人的名义谋出一箭障目。
可谓是环环紧扣,借刀无形。
“原以为只是山岳门,我竟然不知师弟的一切作假……实在忠心可畏!”
武乾坤冷笑一声,凝望着莫欢的背影,仔细捏紧了拳掌。
那只手圈住的都是不甘。
好似他如何忿忿不平,心里也清楚知道一点。
天师府不如从前,早晚会落得下场。
这一池清潭被无数人窥觊,经由上数几回洗盘,看似还得正貌,实则已经混入不知底细的贼。
那些人来意分明,或是为牟利,亦或是图谋天师的身份。
而莫欢与他扶持多年,最是信任之人,如重的过往还能在细数浮现。
武乾坤曾经以为,就算是多少弟子叛变,莫欢也不会舍弃师门。
可是如今狠狠鞭挞在面上,每一刻都是嘲讽。
两人各站在光影两边,从前到后只有伪装的真实,偏生变得虚实不定。
他无从下手,只得看到旁人逐地行礼。连唐玉溪也换下之前的恶面,变得无比恭敬。
“少堂主。”
一声称谓落得寻常,余下人却是纷纷变了脸色。
五洲过地的门派不能称堂,诸如奉教也是塞外居多。若是提起堂门,几乎不能见到类名,除非堪如传记的遗落派系。
而它们早已陨落,独留走尸客一类的能人异士隐匿各州,不见世俗人居。
非是天卦不可出世。
吕布谷沉着眼光,指尖擦过袖袍,手里拿着的物什飘红。
那正是箭羽的一束红带,透过折光,上面编纹的鎏金散光,符文延路一举牵连羽翅。
形为玉腰奴,也为春秋门。
而莫欢非是春秋门。
“少堂主?你是哪门子的少堂主,正巧我见识不多,不妨说来一听!”洛方嗤笑一声,瞬息敛去了杂绪。
他向来低调不语,此时与杨照荷并肩起身,行步快当。语气也是难得强盛,好如眼里的烛光都染上几分怒意。
左大楚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吕布谷。
少年虽是遮了面纱,一双眼晦暗不明,显然也是动怒已久。
而他之所以按兵不动,全是在等洛方的下一步打算。
如今已是等到了。
“知而半知……有意思。”待夜风鼓着声再次出现,袄粉的裙摆翩动,话里莫名减去了大半的愤火。
那只拂掌摸过佩剑,任是浅光如何晃目,也胜不过漆目倒映的身影。
洛方一路走得匆匆,从并肩快过旁人一步。黑靴最后落下的时候,已经从容来到人群之前。
“哪门哪派,何不报上名?”
他语气捎上了戏谑,挑眉望过来的时候,唐玉溪才发觉此人有异。
周围分明还围着人墙,对方竟是无声越过了阻碍,不费一分一毫的力气。
此行约莫是轻敌了。
青年闷着脸色,只得披上了平时的七分势气,横对一声胆大妄为。
“简直不知所谓,我家少堂主岂是你能随便问的?”
“如何不能随便了,嗯?”眼前的少年当真不知所谓,叱然之后,掀唇又笑了一声。
他挑着指尖漫过黑布的留痕之间,好似嘴里衔着三个字,将嘲讽磨得不上不下。
“莫师弟。”
指向的字句顺风而行,终是落在一人耳边。
莫欢原是沉默旁观,听闻转过身,这才稍抬起眼。
他是为了看明文清。
35.
五洲平定那一天,断袖之癖也见得了光彩。
武林盟原是决意不定,奈何天师府有一人站身发声,还特地走访了周地。
在他们传递诸多桃书之后,原本难隐的恋情逐渐被人接纳,甚至广为流传。
最后连上京也共应一片哗然。
唐玉溪并非庸智者,自从接管善信堂的重事之后,见识早已长远,也时常听闻这类小道。
譬如他们的旁地,北下东方家的弟子也多是如此。
只是情爱难免,世上好事难成全。都说尽一句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至少在唐玉溪看来,自家主子双眼盼得热切,搀扶的两人并未有所回应,甚至一言不发。
而莫欢不争口舌,连话也无法追问。
唐玉溪不愿见到如此,暗里皱动眉痣,忍不住规劝道:“我们时候不多了,那些暗卫一定会上报,他们必然有所察觉……”
“此番行动之重,整个南舟……乃至堂主都是势在必得!”
几句话讲得如何亢亮,奈何传风之后,回应依旧是空如沉海。
莫欢还在原地凝望,纹丝不动。
唐玉溪深吸口气,只得招回下属在身旁,一手挡在莫欢身前。
“少堂主,不可为旁人误了大事——还请定夺!”
来往的话里仍是藏意,但他们的身份揭露之后,一切都若隐若现。
何况唐玉溪的野心颇大,从来不掩饰目的。
对方说完这句话,那道视线跟着放明,始终探寻在年燕衣身上。
竟是打算半路劫走她人!
“痴心妄想!何须你等定夺,都给我留下!”
吕布谷嗤笑一声,盘剑绕过半空,踢靴狠狠放倒了身旁的一人。
“鼠辈之计,不妨来些真家伙!”凌风的掌势凶悍,又在拂袖曳动后,运气击散了前面的包围。
待路障扫清,那身袄粉迫梁飞上三寸高,抵剑径直刺向莫欢。一举一动都是快哉,连风流都迟凝在身后。
夺命只是呼息之际。
左大楚看得兴奋不己,放下了原地自守,立刻与路有为一起踢翻了周围的练家子。
“说的不错,且拿命来!”
“可笑,你们这群黄毛小子才是痴心妄想!”
唐玉溪暗道不好,余光见到周围的下属分身无术,只得放下劝说,架着大刀挡住最先的攻势。
他反应不慢,转身的功夫已经赶上了剑下切流。
两道兵刃在空中一瞬相撞,接连发出铮铮响动。好似晃影不断打斗,纵使手中的杀器不肯服输。
而这时候,另一身青衣才缓缓走上前。
“三师兄不是说帮忙吗?”洛方心思一顿,看向杨照荷。
对方面上的笑意谦和,叠袖理了理衣衫的云雀纹,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莫急啊,师弟。”他说着话,一面巡视身边的争夺。
一阵又一阵璆锵落得盛烈,数道从影在回合之后,逐渐落入下风。
不过须臾,唐玉溪从前踉跄退回了几步。
续青年之后,余下人也是打得磕绊,已经见得尽力相争。
奈何他们平日多是暗里执行任务,实力不胜,到底不如山岳门的每日勤练。
眼前一场轰乱终是平息了。
可惜两方看似辩得输赢,变故也从这一刻悄然生起。
听着袖里的赤蛇嘶叫,洛方神色一变,突然撑住掌下的墙面,随后看到杨照荷走近了身旁。
“你……”
“你是谁。”
夜里莫名悄静了一瞬,明文清扶住李志,终于正眼看向了昔日的师弟。
莫欢离得不远,左右站在暗影围簇间。
他并未穿着铜色的天师服,烛下一身乌霭,仿佛遮尽了所有的心绪。
就连这一声也未能惊动面上的平波。
只是明文清熟悉对方,到底相处了三年载,他一眼就能瞧出莫欢的情绪。
“难过了?何必惺惺作态,你我都为天师盘而来,那就胜者拿………呃!”
明文清的话还未说尽,一阵隐痛袭上头骨,四肢更是爬覆了重重缚力,使得他脚步沉淀,几步之后半软在地上。
随着支撑下落,本就神志不清的李志也跟着一同倾倒。
“你们早已做了手脚?”
明文清先是一惊,无力拍过臂腕,发觉不远的几人皆是倒身不起。
他的目光朝后扫去,环顾一周,很快落向了桌上寻常的灯蜡。
那盏底尽是凝结了些混浊。
“不错!多亏了少堂主叮嘱,早从你们踏入大院,这根特制的药烛就在下毒。”
一改之前的狼狈,唐玉溪哈哈大笑,挥手招呼下属从后方重新围上。
“各位可别再能耐了!醉客笑性烈,须得三日才能解去!”他虽是满脸伤痕,此刻却占尽了高处,任意拿捏山岳门一众。
“都动作麻溜些——你去带走尸客,还有那边几个!”
每声吆喝都是讽刺,随着折影晃乱,明文清眼睁睁看着他们散开。
最后是莫欢从原处走动,来到他跟前。
袖袍着地之后,那只手照旧摊在上方,像极了过去的好些年。
“无……耻。”
少年艰难缓和一口气,那身力气怎样也无法凝在指尖,只得徒劳由人带起身。
莫欢照旧是不言不语,步伐也走得稳当,片刻就扛着明文清来到了门边。
眼见众人就要离开,扑通一声旋即落地,还带着稍急的喊声。
“各位,咳!还请等会儿……”
洛方晃着脑袋,聚起臂力,当真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捏了捏指骨,目光瞟过某身青衣,再是昏睡的吕布谷,最后瞄定被带走的年燕衣。
“你们可以离开,先把人留下。”
“这么大口气,凭什么你说留就留?”唐玉溪将少年打量了一番,面上的惊讶与旁人类同。
醉客笑不为寻常之物,非是天师府的禁地而不得。传闻其留存不易,根本不为人间药草。
而它的威力极强,至今无一人能抵过这等毒性。
可是洛方还醒着,甚至站了起来。
唐玉溪望了眼年燕衣,心中想到一处可能,面色微妙。
“你竟是厉害,能熬过去世间至毒……传闻塞外人信奉毒物,莫非——”
“闲话莫多了。你我都是明白人,若是今日不留下她们……”
洛方尚从舒缓中脱身,不比旁人看得轻松。即便袖里捏着节骨发白,也不在面上显露一分。
他先前中毒是真,而杨照荷给的解药也是真。只是对方不愿多说,闷声塞来一瓷瓶,想来还不愿露出底细。
到底对山岳门存有留念。
洛方心里嗤笑,无意点拨他人的算盘。
他自己手中的谋算逼近,如何也不能让哪门子堂派,或是路过的喽啰坏了一盘棋子。
“谁说你们能走了?”
唐玉溪早已防备在心,见他说得笃定,不由敛住神色,四顾探望了一圈。
“小兄弟,你这是几个意思?”
“二师兄,命令他!”来不及过多解释,洛方朝着门口大喊。
明文清听闻抬起眼,突然转去看向莫欢,沉黑之间,双目似有流光晃过。
他自知并无选择,虽是觉得莫名其妙,仍旧提着气,勉强喊出对方的名字。
“给我……站住!”
费劲的声色微弱,在药物影响下,更是消减为虚虚一声。
莫欢本该听不见的,待余音散入风里,跨出的靴步稍显迟钝,当真没有再走前一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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