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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夜风

52.

红绸一箭到来之前,李志以为一切的荒唐都会在天明结束。

无论卦象如何,他还是李志,也会带着师弟们一同回到山岳门。

然而长夜从来不宁。

随着那一串流珠碎裂,亦或是天师府上山,众人勉强维系的伪面被全然打破。

“李青崖,你该醒了。”

徐徐的一声称唤随着风传来,血泊之内,又转入迫近的每一步。

来者走得缓慢,手上正掀起那层铜袍,露出与李志别无一二的面容。

只是比起他一身狼狈,那张脸笑得温和。云袍随行泽净,仿佛与满地的残战毫不相干。

然而青年的身后重影,铜袍人伏首尊礼,放眼都是染血的流盘围簇。

如何瞧来也是幕后之主。

“你还是这样卑鄙……李鸿牙!”李志抬起恨目,逐字冷冷唤出对方的名讳。

“东祝就罢了,想不到南舟也不安分!”

他用手覆过尘土,竭力想要握紧了长剑。雾障熏染下,手腕却无法聚力,只能如同明文清等人趴倒在地。

那些气息若有若无,分明是之前的醉客笑!

原本昏沉的莫欢眼睫一颤,负身支着半边羽箭,堪堪留存了最后的清明。

那道目光瞧得勉强,却如少年固执,几番徘徊定格在树影下。

面前的守卫尽数遮藏了眉目,群袍之后,隐隐透着熟悉的身影。

想来唐玉溪早已在半路叛变了。

“天赋若无几,弱者为食,强者必然争。”

李鸿牙乐得见到每人的神色,一手向后挥退心腹,几步不停,须臾就来到少年身前。

随着衣摆翩动,前步的黑靴勾动下颌,捎力带起了相像的脸。

“怎么?从天师府离去已有多年,二弟还未开悟吗?”

正如他态度轻怠,那些字句多少刻入了嘲讽,低垂的眼却是铺张一丝一缕怜悯。

怜悯?

绝情之人的怜悯。

李志看尽其中的漠然,紧紧咬压口中的齿舌。待血色蔓过半边脸,硬生生强撑起半身,终是与人四目相视。

“呸!”他含着怒吐出一口血水,不废字句,须臾就让李鸿牙变了脸色。

彼时的冷风拂面,过眼泛凉,连带第二声也是不甚讨喜。

“开悟什么?丧门的狗玩意儿!”

那阵声虽是含糊不清,却不低于喊话。两人之间又相近呼息,更是听得字字直白。

丧门如何逆耳,还像极了回忆的刺心一剑。

李鸿牙眼中的笑意微动,浮影掠地拨尖,唇隙也漏了些许笑音。

“哦?”

随落一字慢顿,云袖却是扫风立下。

不等逐力递层攀过臂腕,罩影形动万丈,那只劲掌骤然压上了天庭。

“亲如杀刃,执掌者所说不错……”

李鸿牙轻点另一手,作势弯下身,同人轻轻夸了声:“二弟真是我的克星。”

他照旧念得字句亲昵,指尖掐过脸颊,命门却是猛然冲下杀招。

戾意一瞬凝化为刃,纷流撼然横过额首,连风都狠如倒戈。

快到斩除一根杂草。

李志受着千仞痛楚爬过身,手拳颤栗,仓促又吐出几口血。

那身玄衣污浊,七窍也在顷刻延流一丝赤色。

而少年的知觉已是模糊不清。

明文清本是无力在地,见此眼眸一震,朝人全力大喊。

“大师兄?大师兄!”

他挣扎爬起半身,却得不到半句回声。

空中寂风无痕,而铜袍人包围在前,接连踹倒了一切反抗。

唯留了那阵身骨碎响。

“师弟……你、你们敢………”李志喘了口气,略过眼前血色,从昏沉里强行破出心念。

风中牵动少年的身影,又在立弦之际,重靴再次踩下了身背的韧骨。

伴随恶意不绝,从上伸来一只手拭过污迹,慢慢又拂过那张脸。

好似狰狞一点点覆没在上。

“真是感人,一群叛徒的同门情。”李鸿牙迎面温和,步履却是纹丝不移。

他向前倾动,尚未收起半分力道,果然听见脚下隐忍的痛声支离。

携尾未尽都是挣扎。

那阵撑力虽是勉强起伏,李志执着望远,仍是没有放弃求生。

“何必受苦?你是懂我的,二弟。”李鸿牙看着那双恨目,笑意真切勾落在眼尾。

不同之前的行举凶恶,青年莫名耐下心性,贴着耳轻轻落话。

“求我吧,认下你的罪错。”

他讲得诚恳,目光流盼在李志的脸上,仔细捕捉着每一寸变化。

后者毫不在意,抬头迎对那道视线,只是问:“罪错?”

“你自知我一言如何。”李鸿牙轻笑,也是答非所问。

正如话里似真似假,月色晃影,潭目下还在深埋着杀意。

李志瞧得一清二楚,与人逢声大笑,恨色也是半分不减。

“十年,二十年,不论多少年过去……李青崖不会!”乱发掩下了两行血泪,却始终留着那双深目。

他咬着牙关,突然奋力衔住那只手掌。

如恨倾力相授,肉骨须臾碾在齿下,深浅绽出几滴血珠。

“我李志更是不会!”随后的震声牵动心扉,连同雾色拂过耳边,伏尽夜色。

“你……”

李鸿牙听得一愣,低着眉眼,又仔细瞧过血下面容。

那只手慢慢拂过相像的脸,温存也似指下冰冷,唐突落响一掌。

“你自知我一言如何。”

53.

痛到悔时彻心痛。

李志原是只悟得篇章,掌力倾下后,如实感到了一字一句的钻心。

那些轻语随风发凉,好比回醒的悲景。

他见得眼前的血色朦胧,受着身背踏践,谨记这一句话的轻重。

又何尝不记得此人,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的阿兄……早已死在人肉堆里。”少年朝上仰头,望穿了白茫,恍惚看见那天也是雾霾遮月。

阴云来得不巧,正如旱季不常见水色,唯是千万的生死凝种,将怨状告上阎罗殿。

而亡路从来难伸冤屈。

任是如何销了苦恨,漫雨倾湿所有人,还余留地上的泥泞坎坷,尸腐折没草野。

在抢攘纷影中,一片活生生的人安静化为土坟。

直到下次天明的时候,寂然从风里消散。瘦骨的孩子走过坑洼,拖尾还有一把长若半臂的柴刀。

上面锈迹斑驳,沉甸的污浊里有他的泪水,也有兄长一记温言。

“如何都吐出来了?你既是要吃……那就踩着这身骨头爬上去。”

道来的声色从轻生寒,如同半大的少年投来一眼恨。

那阵呼息减缓,苍白也在逐渐覆没脸色,仍是固执牵着一人。

“二弟……”李鸿牙俯身低下头,任由嘴角的血淌下,一点点覆在小孩脸上。

对方该是想要遗留一言,张口却是无声。

似乎已经临到绝命。

李青崖方从冷漠回过神,手腕凝着余力,勉强偏动了那把柴刀。

“你、想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睁动了眼,即便脖间的咬伤见重,仍是从齿间一点点泄露字句。

它们沙哑落在风里,仿佛眼前的少年温和一笑,轻轻的血色忽然吻在伤处。

“我说,记住你的罪错。”李鸿牙垂下了眼,脸上的笑意渐深。

随着耳边的话语道尽不舍,那道身影朝向器刃倾倒,绽开了一片血花。

不过须臾,又在拥抱下尽数凋零。

“你!?”

李青崖怔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天象转变,赤色雾纱罩留一片朦胧。

尽头的灼艳夺目,从天边蜿蜒倾下焰芒,隐隐活似生灵。

那片光影张狂獠牙,如同李鸿牙所说的罪错,也像极了老者口传的难象,逢年非是吉兆。

“快!快跑,灾厄就要来到人间!”撕喊声混入荒地,辗转雨幕,转来每一张涉死的面容。

最后它们是无尽死寂。

眼见潮水漫起,李青崖的心头鼓动,仓促从幻觉回过神。

他起身想从这里逃离,却被另一道力牢牢压下。

“李、鸿牙!”

“你在怕什么,笑啊!二弟……哈哈哈………”

少年耻笑不肯罢休,两人交握的双手再次叠覆。

那股重力悬殊,仿佛生死一刻争得走马命。牵绊之下,其中一手捂住嘴里的肉块,又使劲拉扯出结连的心肠。

那片浓稠的血色溢出,温热着染额首或眉目,也顺于破洞纷流成泊,消泯了最后一丝仁慈。

“二弟!我看着你、我始终是看着你的……”李鸿牙逞目还是温柔,字句却见得阴翳。

在最后一眼之后,他突然卧躺在地,手掌牵住小孩,将那把柴刀尽数斩动。

噗嗤——

风声彻底落下,寸脖也经由刀锋磨钝,扯着肉皮断出一线血色。

到处都是好香的味道。

乱坟之下,窃窃交耳的这样喟叹。

随后风澜卷起笑声,破土而出的手骨撑起黑影,纵横交落遮盖了原处的少年。

它来得无形,瞬息又在风里潜行。只余下一张铮牙翕动,还有张望的赤目。

那双眼看着血肉飞绽,腥舌卷动红流,手影囫囵拆骨入腹,最后与李青崖照面相对。

“你要吃吗……”

嚼碎的骨头咯咯发响,黑影拨长在脚边,顺从裤袍缠覆而上。

小孩下意识朝后退动,手中攥紧了柴刀。

“滚!”他压着声大喊,挥动的刃锋划过乌障,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层黑影并非世间俗物,反是顺着刀柄,贪婪又将滴珠吸干。

随着鼓动的边影渐大,竟是直接罩住了李青崖。

“你要吃吗?”那团黑影似乎愣了一瞬,寒意停在腿上,片刻又缓慢朝上缠住了小孩的半身。

暗色倾涌而下,四面八方都是勾影波动,熏目的血味更为浓重了。

无时不刻都在诉说,李鸿牙已死。

李青崖忍下哽咽,将目光转回在柴刀上。那双手似是合力抬起半寸,又在下一刻紧紧闭上了眼。

他咬着肉块,任由自己陷入暗色。

扑张的凉意逐渐覆过脸颊,最后随着腥意弥漫,化为轻轻的吻在唇间。

“你要吃吗。”那道声音从飘渺到熟悉,从近忽远,仿佛骤然离身的黑影。

李青崖不敢睁眼,死命捂住嘴巴,又往后缩了缩。

而牵来的手却是温热的。

“二弟。”眼前模糊的影子逐渐有了真貌,他的一眉一眼都是温和,唯留冷意在深处。

少年嚼着仅留的那块肉,朝着李青崖笑了笑。

“好不好吃?”

字句斟酌得不轻不重,犹如过去的难堪尽数藏没,葬下人骨或是仇怨。

李青崖不问阿兄,李鸿牙亦是不问真假。

正如天降奇象,它携刻了原主的回忆,以媒介寄于载体。如今熟知山岳门,布阵出奇也是窥探了对方的记忆。

“若说骨气,你们都有几分……不愧为执掌者所卜。”

李鸿牙低眉轻笑,云袍翩动之后,显出了前路的密林。

彼时夜里难见真切,雾气尚且留存了半地,唯有风向忽动,才堪堪折现其中的两道残影。

明灭只在一瞬,李青崖凝着血泪,还是瞧清了一切。

是路有为与左大楚。

“四师弟……小师弟!”他挣动手臂,猛然向前扑动,立刻被旁人抬脚踹倒。

先前的咫尺难救,如今眼见也是无力。

少年垂着头吞下苦恨,死命拽住了那团云纹,妄图蛮力伤到对方。

“李!鸿!牙!”

然而靴步仍是纹丝不动。

李鸿牙扯住那束发丝,俯眼看了会儿,又重新提起少年。

“二弟怕什么?不好看吗?”正如话里所说的散漫,半串流珠顷刻瓦裂。

一声响亮后,它从两人眼边苟且留下残缺半块,滚留一层刺眼的血红。

仿佛谁人身骨淋漓,已是痛不得醒。

李青崖徒劳攥着一手灰烬,那道目光终是一遍又一遍覆上恨涌。

“你该死。”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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