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宋家原是一道影，门庭的牌匾不朝青天，日复一日刻在土下，经千万人踩踏。
后来得了宁家扶持，方才残喘半条命。
于此恩重如山，他们与南舟首家世代相系，锋芒作来一把忠诚刀，甚至牺牲了每代亲脉。
只因宁家一手主谋，祭天大祀取缔了和，人间都复燃着长卷灰烬。
而宋家必成蛊窑，至亲亦是至仇。
门中的独座或为一线生机，叫八位兄弟盼红了眼。他人往日并做八味，喜怒哀乐愁嗔悲平，最后只恨不能饮食彼此一块血肉。
“哀而不争，自刎叩罪……怒乜难成，惩刑俎肉！”手信沾染半边艳红，底下却无一人出声。
台上的青年独步停下，抬眼扫过空位，顿时明悟又去了两位兄长，从此无悲也无乐。
他斟过杯里清茶，分明轻重在手，却只觉何处都是空荡。
“愁心无志，平路见歧……呵，嗔若自困。”声调匆匆又低落，宋年庭叹完话，茶也蜿蜒流尽在台下。
“人嘛，生不去死不来的……喜得也好。”
梢尾落下的字句悄然，也称年庭半生。
而青年与洛方一般，是蛰尽血肉活来的毒。其身化木不朽，掺在岁月里愈发浓稠。
夜时能生扒活人皮囊，天明亦能慈悲济世。
好似今日之日，前有明月藏云，后是刀剑无情。
“念在北荒的交情，我可为小少主开道。”宋年庭吹出轻字，烟缭随风牵出一丝一缕缠绵，左又不过眼中漠然。
“只是生意难做，后面那几位就……”
青年留着未尽之言，低手压下了暗袖。待近兵散开，直意却登上明面。
那道目光长远，放过不远几人，独独见到一尾袄粉从后廊转来身影。
吕布谷也正抬一双冷目。
“亲客还且宽心，鄙人自有分寸。”宋年庭轻轻一笑，合掌再是震声，方圆之内的步调顷刻渐远。
“东家亲自说了诚意，如此足够二位走出南崖……如何？”
单落的两字生重，颇有几分挑衅意味。
正如他人尽知这一场试探走险，或是幕后者相告，吕布谷的仙剑无法出鞘，而山岳门不足为患。
未雨绸缪，瓮环当真足了。
洛方呼出气息，一时环身退去几步，捉着视线顺道望去。
所见之处都藏了寒芒，而身后就是山岳门。
白茫相罩间，李青崖也正抬着眼。潭目里毫无波澜，掌下的引月却流光，还曾显露龙兽之势。
两人忽而相视一笑。
“八长老如此用心，我便也善心一回！”洛方震过腕上蛮力，几步之间，再次挥起那柄长刀。
“人杰地灵，我只认山岳门——”
他难得真心实意，短且几字喊得大声，落话更是痛快起杀。
随同铮鸣一齐绽开兵刃的寒魄，引月之剑挑路，少年人背身互为靠山，一举凝着眉目防备。
就连吕布谷也守步在最前。
“多心多行不可重，如今的后生辈！”宋年庭冷下笑意，缕缕轻烟裹挟可惜二字，步后亦是高展了袖扇。
此间的疾风急切，每寸刮起锋上凌厉。晃然下雾影渐浓，丛影再回，无声如循那道号召。
只待响刀迫近，雾里弓箭也在月山开弦，逼临一线的暗流终是破出了杀意。
“且慢！”
剑拔弩张之际，凭空浩荡一声亦趋入围。
云雾快乘了身影行风，攀天踏石又来上一人。只见散衣扬意，来者的全貌可称月下骄者。
那一对眼往来盈光，横秋之势嚣张，每步踏风着力凛威，却也从翩袖转来一星灵动。
左秋楚化去愁色，大勺狠狠抵下敌刀，呼声也快哉：“五师弟！”
“我在！”
沈莫还高着声喊，轴身翻了半周天。还未稳地，长腿又踢力击倒一人。
“相谈甚欢忘了时辰，几位师兄莫怪！”他游步回过身，从话里掺出笑音，赤手握拳绊过了之后袭掌。
那尾长发荡起，少年攀着臂弯缴下其中柄刀，顺手轴力又是一刎杀。随后靴步踩过血斑，只身融入同门之间。
周围的雾声生怒，匆匆步调环阵在外，逐一均兵策刀。
“师兄不早不晚，刚巧见了血。”赵幺奴只来得及看一眼，拂袖又飞出锋刃。
金袍下连步不停，少年手里挡力抵过雨箭。退危之间，也将后话全然递了回去。
“只是幺奴未守好银袋，还叫他人识破……今日怕误了五师兄的计谋。”
“无妨！看来这法子还挺好使！”沈莫还并未计较，偏头粲然一笑，环手从容切下一刀血首。
赵幺奴缓了缓，面颊的蝶翼张动，夹骨也牵着笑松出蕴气。
“只是那些银袋……”
“银袋都是假的。”
两人相合之后，明越年斩下了白刃，语气也是幽幽：“五师弟，宋家行商乃是清白生意……”
“唉！二师兄该知师门几斤几两……这东西虽假，却是缓兵之计！”
沈莫还耸了耸肩，转身换上懒散笑意。袖边的拨指绕过兵刃，巧劲可谓缠山一缕柔情。
少年瞧来无谓，话里更是讨人心怒：“清白怎样，涂点红绿就是金咯！”
宋年庭当即冷下脸色。
“生意好坏都是账，鄙人不知，真物何时能假了？”他人挑着眉间悍然，手腕拨起清响，使得算珠一时离位相颤。
长雾顿时高涨，朝前滚地蔓延一片白茫，而杀机也借此移步寄于深处。
所幸仙人之势在前。
洛方与李青崖对视一眼，背对余下几人，刀剑也从左右挽着身势防备。
不过须臾，乌众已是庭步在前。两处的倒戈集鸣晃亮了遍地，贴面还隐隐现出半截刃尖。
“且慢！”
今日或不利在前，远近忽现又一道唤声。
宋年庭吁出团散的烟气，眉眼稍沉，耳边听着风向不定，忽然抬手止住了一众。
“都说上门生意好做，几位亲客在此，这是请动了哪位大人？”道来每一字都客气，环兵半点不见休意。
雾里的藏人识得暗令，见此绕向身后，弓弦纷纷拉紧在手。
奈何风迹波荡，只得听见一道又一道童声嬉笑。
稚而诡谲，或人非人。
后卫几人面面相觑，一手丢掉了弓箭，挽着刀剑放在身前，左右仍旧捉不见片影。
“这些声音熟悉，莫不是……”李青崖侧耳听了片刻，神色忽见古怪。
他朝后变步，有意近在敞袍的旁边，“五师弟先前与谁见过？”
问来的话直截了当，沈莫还眸光微动，张动嘴边的几个字。
“当然是——”
叮铃。
尽在此时，雾里的银铃一响。凛凛催在人心头，风中卷尾也遥传着歌调。
“山岳人，打桩事，回回皆是冤枉债。”
不同从前的荒古镇，如今卦辞早已更替，凭白叫所有人毛骨悚然。
那一字一句透着阴冷森气，仿是解冤还命号曰：“南下门，子时哀，路路皆是人骨海。”
随同尾声款款，羽衣也踩下空步，翩挽着相熟之人落地。
迎面的笑靥从容，身后始终跟了两位童子。
走尸客！
除了几人神色沉沉，沈莫还拍着胸口，倒是心有余悸：“还好，还好……终于赶上了！”
他眨了笑眼，一手秉着剑芒指过赵年庭，话里的嘲讽不知冷热。
“都说宁家好教人，当家做主养的狗叫宋八喜！这位也是同姓，你说好巧不巧？”
宋年庭沉着眼，对此并未做声，只在心里默念。
八喜。
读来写下都是黑白字，却也是半生年庭。
南地尽知宋年庭，却不识他人小字，也不知其得来之处。
可是沈莫还全然都知。
“难怪看着面善，这眉目恨愁……也有几分巧似盟主，莫不是近日风头正盛的真假一事。”
宋年庭呵笑入言，隐没眸中的深影。随后盘指而过，引动算珠噼啪响了几声。
此人再是说：“亲客坏了规矩，你又尽知鄙人之事……如何不得礼尚往来一番？”
“你想怎样？”沈莫还挑起一对眉山，不慌不忙拍了拍袖口，快快应下话。
“规矩是活，何况我如何知晓这些个？还不是你家主子也放话了！”
宋年庭冷了半夜闹战，从前到后百般不动容。闻此忽然一愣，连烟斗也泯灭一豆火色。
“她……这一切是东家安排的？”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日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