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白色干枯的毛发，也不是什么野兽的毛皮，而是它，不，是他的头发。
粗糙黯淡却长得惊人的头发像是某种打了结的毛线团，乱糟糟得找不到线头，却能对方的身体层层包裹，它代替了无智野兽皮毛的功能，也代替了智慧灵长衣物的作用，将随处可见的辐射阻挡在外，同时也让裴宁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特征。
在这生灵的全身上下，只有四肢勉□□露在外，有一部分毛发空荡荡地飘落在手臂和小腿旁，大概是因为他不会捆绑，所以里面的皮肤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触到外界，裴宁能看到，这生灵的手臂和小腿上——如果这兽一样的四肢还能被称作手臂和小腿的话，有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灼伤痕迹，那大概是黑夜中的辐射给他带来的伤害，也有可能是他躲避不及黎明时的光照、在坑底被太阳灼伤。
在这个世界，辐射遍布在整个天幕下，而无论白天和黑夜。
哪怕是裴宁，行走在这个废土世界的夜晚，也从来不敢脱下自己的防护服。
而视野再往下，则是四只锋利而尖锐的爪子。
是的，爪子。
哪怕裴宁再想用人的手脚来称呼它们，但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它们身上时，心中却依旧忍不住浮现了这个词——爪子。
他后肢的爪子，那原本属于人类脚掌的部分微微弓起，脚趾比起普通的人类更加弯曲，而在脚趾之上，则是如同虎豹一样的锋利趾甲。
凡是看到它们的人，都不会怀疑这双脚爪的恐怖抓握能力。
而他前肢的爪子，那原本属于人类手掌的部位朝下隆起，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厚实而有力，宛如狼脚上的肉垫，裴宁不知道，这是一个游离者常年四肢行走结成的厚茧，还是一个族群在这荒芜世界留下的物竞天择？
他的手趾比起脚趾更加修长，却要比现实世界的普通人略微短小，指甲如同弯钩一样尖利，更甚后肢的趾甲，可以看出，除了作为奔跑时的肢体外，他的前肢应当还是攻击和获取食物的主力。
无论他的个性如何，从他的身体特征来看，这被裴宁捡回来的家伙无疑充满了攻击性，让裴宁感到惊异的同时，又有些五味杂糅。
在他的身上，裴宁似乎看不到任何文明与理性的痕迹，存在的，只有野蛮和荒芜。
从兽的角度来看，对方的爪子无疑是合格的，他拥有奔跑时厚实的肉垫，也拥有捕猎时锋利的指爪。
从人的角度来看，对方的手脚无疑是扭曲的，他失去了被直立行走释放的双手，也失去了工具和创造带来的智慧。
更何况，这还是四只伤痕累累、充满疤痕，甚至可以称得上丑陋的手脚。
长时间暴露在外界，使得这部分肢体的颜色变得黑紫，他手脚的皮肤上布满了辐射带来的斑纹，红色的是新的，紫色的是前不久的，黑色的则在更遥远之前……而饥饿则让这些皮肤彻底变成了挂在骨头上的一层皮。
就算称呼它们为枯骨，裴宁想也不会有人感到诧异。
与这丑陋干枯的手脚相反的，则是对方的面容。
被包裹在厚重毛发下的，是一张可以称得上稚嫩的脸庞，他皮肤雪白，连睫毛都像雪花一样晶莹，哪怕因为常年的食不果腹而面部凹陷，却也无损他的美丽，如果把他的照片发到现实世界的网上，他大抵能获得一个白雪公主……不，白雪王子的称号。
他的皮肤实在是过于雪白，甚至是白得透明，以至于裴宁可以看清他面部和脖颈上的青筋。
因为他的消瘦，这些或紫或青的筋络在他的面部极为明显，像是白玉中的裂纹一样清晰可见，为他白雪般的脸增添了几分妖异，再配上这稚嫩如同赤子一般的面容，简直要把这废土求生的风格变成志怪传说。
这是一个少年，从外表上看，不会超过十四岁。
或许是因为这一部分属于无需暴露、功能性又较弱的皮肤，对方的面部没有在这场残酷到不知是进化还是退化的物竞天择中发生较大的变异，他的五官与普通人没有明显差异，若非如此，裴宁也不敢如此肯定对方是一个人类，而不是什么与人类亲缘较近的类人猿。
不，不对，还是有差异的。
在给少年喂食时，裴宁发现，对方的犬牙比普通人更加尖锐，其他牙齿也有或多或少的锋利化。
而且人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是无法吞咽食物的，但是这少年并非如此，哪怕他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状态，当裴宁拿着食物放进他的口腔时，他依旧会下意识地开始疯狂吞咽，猛烈而急速，就像是一尾掉到沙漠中疯狂渴求活下去的鱼。
求生的意志似乎已经嵌入了他的本能中，哪怕失去了意识，他也依旧没有失去对活着的渴望。
裴宁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没有进行足够的撕咬，或者因为吞咽速度太快而被呛到。
喂食完毕后，裴宁看着对方的面容，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总觉得对方的生理特征有些眼熟。
很少有普通人在年少时就拥有一头白发，更何况他还拥有如此雪白的皮肤。虽然这里是异世，这里人类的特征不一定会与现实世界相同，但如果按照现实世界的常识来推论……
裴宁轻轻拨开少年的眼皮，他瞳孔涣散无神，没有焦距，显然还没有清醒，意识尚未恢复，但这些并非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他的瞳孔，并非东方人的黑褐色，也并非西方人会拥有的蓝色碧色金色……而是一种少见甚至象征着病态的赤红。
这让裴宁忍不住想起了现实世界一种极为稀少的、来自基因方面的疾病——白化病。
可是，如果是患有白化病的生灵，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充满太阳辐射的世界活下去吧？
众所周知，患有白化病的生物因为缺乏黑色素，极为畏光，很难承受强烈紫外线的照射，而在这个因为辐射而导致末日的世界，太阳的辐射无处不在。
难道，是因为辐射导致了变异？
说起来，正常白化病人的眼睛也没有这般赤红……
正在裴宁思考之时，他发现进食后的少年眼皮微微颤动。
他要醒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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