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问月看的心惊，转而把目光放到了赫曲兰若身上。
寒城的公主穿着礼服，手腕间缠绕的薄纱逶迤在地，她此时的表情镇定的有些冷漠。
赫曲兰若斜睨了壹官一眼，眼神冰凉：“你去祭司台取药，后面那个留下。”
“是。”壹官垂下头，答应了。
药？
周问月敏锐地抓到了这个关键词。
壹官转身离开，头顶建筑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分割出一道明暗分界，她很快消失在了阴影里。
四周安静了下来，飘荡在风里的，只有赫曲灼微弱的□□声。
“公主。”周问月按下心里的几分惴惴不安，俯身行礼。
“嗯。”
赫曲兰若定定地看着她，注视的时间很长，长到让她有些疑惑。
终于，周问月听见赫曲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却让人莫名觉得沉重，紧接着，赫曲兰若说：“你进来吧。”
周问月跟在公主的身后进到房间里，顺便把门掩上了。
门内的赫曲灼发出小动物似的抽噎声，却并没有要苏醒过来的意思。
“现在要怎么办？”
周问月看着那个歪倒在地上的男人，问道。
“让他这样躺着吧。”赫曲兰若淡淡地说。
周问月打量着这个躺在狐裘上的寒城王，他现在的状态和上次见他时完全不一样。
光从窗棂漏下，赫曲灼衣衫上的宝石四处崩散，烨烨生光，但这个男人的金发已然接近灰白，近乎雪白的睫毛下只漏出一点灰黄的眼球颤动着，配合着那些散落的珠宝，颇有些衰朽的意味。
他看起来像是死了，但不时又发出一点哼声，让周问月联想到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些老人。
“王到底怎么了？”她低声问赫曲兰若。
“他得了一种病。”赫曲兰若回答的声音很轻，“病人在一开始会不断地做梦，一直到这个人分不清梦和现实，而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病了很久了。”
让人一直做梦的病？
周问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看向赫曲灼，以他现在的状态，确实很像已经病入膏肓。
“如果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寒城该怎么办呢？”赫曲兰若喃喃了两句，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周问月站在她身侧，微微屏住了呼吸。
她确实不知道赫曲灼和赫曲兰若的结局，但寒城还能继续走下去，只是站在王座上一直到最后的人，不再是赫曲兰若的父亲。
这时候，赫曲兰若转过身来，灰色的眼睛望向周问月，那里面闪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急切神情，仿佛要从周问月这里拿到一句承诺：“你是我的朋友，对吧？”
你是我的朋友，你不会伤害我，对吧？
周问月张了张唇。
寂静当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肯定的回答：“是啊。”
“那就太好了，谢谢。”赫曲兰若抓住周问月的双手，从她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让周问月打了一个寒颤。
她的手好冷……
周问月皱了皱眉，反过来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赫曲兰若的双手。
“公主殿下。”
这时候，一道轻柔的女声，在她们身后蓦然响起。
缓步而来的女子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些漂亮的彩绘，她朝周问月望过来的眼里带着温和的笑。
周问月认出来，这是阿诺。
“我让你来这里了么？”赫曲兰若身体僵硬了一下，她把手从周问月那里抽出来，慢慢转过身，语带强硬。
“抱歉，公主殿下。”阿诺向赫曲兰若行礼，嘴上却没有停，“我不知道您今天会来看王。”
“这里是我家，我想来就来。”赫曲兰若冷哼一声。
阿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道了一声抱歉。
“在祭司台的巫祝们看来，这应该不算是病，而是与天神通灵合一了罢，若是能在梦中见到您的母亲，想必王是愿意的。”
阿诺背着光，纱裙透出她姣好的身体曲线，她步履缓慢地逼近赫曲兰若，语气仿如三月春风：“这里交给我吧。”
赫曲兰若抬眼看向她，欲言又止：“你……”
但阿诺不再回应。
她走近床铺，抱起上面被褥，转身来到赫曲灼的身边，动作轻柔地给人盖上了。
周问月站在旁边看。
她至今觉得这个阿诺是个神秘角色，突兀地冒出来和自己说她想杀了大巫祝，秘宫里甚至还有她的日记，让人摸不着头脑，于是她提醒过赫曲兰若，叫赫曲兰若在宴会上如果看见一个女随侍，不要管她。
但现在看来，阿诺和赫曲兰若是认识的，而且她们之间应该还发生了一些事。
阿诺敏锐地捕捉到周问月端详的目光，眼里的笑意更浓：“你好。”
“你好……”
周问月下意识回答，但很快，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东西似的，看向阿诺。
这个小女子只是如原样笑着。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朋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她看向赫曲兰若。
“有什么好说的？你偷听很有意思么？”赫曲兰若恶声恶气回道，顺便还伸手捉住了周问月的手腕，“我们走。”
看起来，赫曲兰若似乎很讨厌阿诺。
——
赫曲兰若送周问月回去的路上，周问月给她讲了昴珈要带自己赴宴的事情。
“昴珈这个样子很少见啊。”赫曲兰若抱臂，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伸手戳戳周问月的手臂，“他是不是钟意你？”
“不可能吧。”周问月噎了一下，“不过我感觉确实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我也搞不懂他。”赫曲兰若双眼闪了闪，凑过来低声问，“那我问你，让你在你接触过的男人里选一个，你会选谁？”
“你问这个？”周问月轻轻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回答得十分干脆，“一个都不选。”
“为什么？”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如果以后有了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赫曲兰若笑道：“我以为你至少会选一个人。”
“哦？那你以为会是谁？”周问月饶有兴味地看过去。
“就是、就是他啊。”赫曲兰若的声音突然放小，把那个称号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阎罗天命。”
周问月似有所感，看向赫曲兰若，眼前少女烟灰的眼睛里有着隐秘的憧憬。
这个时候，她恍然才反应过来，曾经赫曲兰若说，阎罗天命在寒城里是一个很大的禁忌。
“不能接近他，也不能……爱上他。”
往昔赫曲兰若说过的话又飘回了周问月耳边，那看似是对外人的叮嘱，现在想来，倒像是她对自己的规劝？
“哦——那你喜欢他吗？”周问月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
“我也不知道。”赫曲兰若说，“我只在小时候和他相处过，但我一直觉得——他很自由。”
“自由？”周问月很惊讶自己会听到有人用“自由”去形容许岱，失笑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嗯，我觉得，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赫曲兰若扬起双臂，做了一个鸟类扑打翅膀的动作，“就像草原上的鹰一样。”
像鹰一样——这听起来实在是一件很自由、很值得向往的事情。
但是事实上确实不是那样的。
记忆中的那个青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她联想到雪。
细雨一般的雪，鹅毛大的雪，铺天盖地的雪。
周问月顿了顿，此刻吹向她的风似乎都裹挟着细细的沙砾，让她的眼睛不由得泛起酸意来。
这个时候，周问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寒城注定会走向毁灭，她到时候还会有那样平静的心情……去见证每个人的结局吗？
——
迎接使者的事，周问月没有参与其中，那天赫曲兰若派壹官去取药之后，周问月也没有再见过壹官了。
使者们住在圆顶宫外特设的驿站，待休整好之后就会进入圆顶宫觐见寒城王，但说实话，周问月觉得赫曲灼的身体状况并不太乐观。
他病的很奇怪，从赫曲兰若的反应来看，赫曲灼得的应该是慢性病，而且按照那天阿诺的说法，祭司台不觉得这是一种疾病，反而是某种天人合一的吉兆。
可以推测的，祭司台从前见过这样的病人，再往阴暗一点的方向来看，他们手里有诱发这种疾病的办法。
周问月再次想到【轮回愿】，她这次活动的出资人需要这样东西，但是并没有告诉团队具体是什么原因。
她不知道团队里有没有老师去了解过，但她这个最终实施人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当时老师只是告诉她，某个人得了某种病，需要这味药材来治疗。
那时她并没有细想，但现在她觉得，既然他们能准确地知道这样的病和古白国有关，那么说不定他们的病症和现在赫曲灼的病症颇有些渊源。
昴珈在晚上偷偷给她递了信，叫她在自己当值的地方好好呆着，信上说他带了人来帮她把脸上的东西洗掉。
这个帮忙递信的人也不再是壹官，而是一个新来的侍者，周问月在她有些好奇的目光中把她糊弄了过去。
周问月很好奇壹官去了哪里，治疗赫曲灼的药是什么药，但是圆顶宫内气氛越加焦灼，这件事也暂时搁置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萨迦瓦（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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