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抵着有些冰冷的墙壁，面前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雨丝已经斜飘进了廊中，但周问月完全听不见那雨声，许岱此刻几乎是依偎在她身上，他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放大了许多倍，她感觉莫名有些脸热，脑袋有点发晕。
天哪天哪天哪……
“你说什么？”她木讷地道。
“你一直戴着的镯子，不见了。”他重复道，周问月感觉到他的手正虚拢着她的手腕。
要不要告诉他？
那一瞬间，周问月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
告诉他，这个镯子对她来说很重要，如果可以，希望他能帮她留意一下。
冥冥中，周问月总有种直觉，如果她真的向许岱开口了，许岱是一定会帮她的。
但是……
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周问月。
许岱轻轻触了触她手腕处的皮肤，指尖透来一点点的冰凉。
“啊，那个啊……我不小心弄丢了。”她说。
她反握住青年的手臂，身前的身躯似乎因为她的触碰，轻轻抖了一下。
“许岱。”她喊他的名字。
“嗯。”他闷闷地答了一句，终于抬起头来看她。
“我能帮你什么吗？”她问道。
回应她的是青年沉默的注视，周问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但是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问月垂下眼睛，嘴角却扯起一丝笑来：“好吧——那我先去休息了。”
她推开许岱时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许岱只是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她背过身去，身影消失在门后。
那天晚上周问月还是没有逃过感冒发烧的命运。
身上的擦伤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她的体温明明很高，却只觉得周身寒冷。
更糟糕的是，她开始无穷无尽地做梦。
她梦见千年之后，白泷雪山脚下建立起巨大的博物馆，她陪着导师在博物馆中参观，玻璃幕墙之后，是他们考察发掘出的古尸墓坑。
它们形状各异地堆叠在一起，看不清面容，但周问月总感觉它们的眼睛在望着自己。
“皎皎明月，照我归乡。”它们唱道。
在周问月的眼神注视下，它们动了，成千上万的尸首你推我、我挤你，扒到了玻璃上，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肢体墙。
周问月回过身去，身边的老师已经不见了踪影，空旷的大厅中，一盏孤零零的顶灯打在一具方形的玻璃容器上，里面躺着一具衣着雍容不凡的尸体，容器前是博物馆制作的文字介绍，标题是金灿灿的：雪域白国最后一位君主——寒城王傩难。
难以言喻的难过如同雪崩，将她全部掩埋。
但是，她又能隐隐感觉到，在这几乎混沌的情绪里，似乎有人在梦外一直陪伴着她。
当她从梦里惊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感觉自己退烧了，但是眼睛好像有一点肿，往脸上摸却摸不到眼泪。
“周问月，清醒，振作。”她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醒了，你烧了一整晚，现在还好吗？”白衣的侍者飘然而至，为她递上梳洗用品，“王转告你，你说的那个孩子已经送往医馆了，问你之后想继续在这里做侍者，还是出宫去。”
这位侍者说的汉话算流利的，周问月想起壹官，笑了笑，没先回答，而是问：“王去哪里了？”
“他不久前刚离开，现在应该在圆顶宫处理事务。”
“刚离开？”
“嗯。”侍者点头。
“能不能，把我安排到王身边去做侍者？”
毕竟是明目张胆要求开后门，周问月问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但面前那位侍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会去说。”侍者向她行礼，离开了房间。
*
周问月的上岗要求很快就被通过了，据说负责调度的人还是昴婴。
当她重新穿着白色的侍者衣袍，站在圆顶宫的宫墙前时，第一次生出了不同以往的期待。
根据她在这短时间内收集到的信息，祭司台内部被许岱强制洗牌，昴婴以新任大巫祝的身份掌座，而寒城内驻扎了包括迦南部在内的十九个白泷雪山部族的士兵。
关于夜宴那天晚上的事，圆顶宫内已经把他传成了天降神兵了。
虽然阎罗天在白泷这边的威望的确十分高，但应该也没高到这样的地步，不知道许岱是怎么做到的。
她被领进圆顶宫的侧殿，这里看样子已经变成了许岱的临时办公室。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等，进进出出的人群基本上都是周问月不熟的面孔，但最后一位出来的却是个熟人。
昴珈。
这人难得没有在身上挂许多珠宝，只不过周问月看他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上去打了个招呼。
“昴珈大人。”
“嗯？”
昴珈急冲冲的步伐几乎瞬间就停住了。
他转过来，看着周问月笑了：“你看起来还挺精神的？”
“昴珈大人也很有活力。”她回道。
“哎呀——”昴珈摇了摇头。
两人都在打趣对方，周问月也终于露出了连日里第一个算得上放松的笑容。
“来这边当差吗？”昴珈挑了挑眉，“进去吧，叫他好好休息。”
他没有称呼许岱为“王”。
周问月点点头，才转过身去时，身后的昴珈又问道：“公主殿起火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周问月的动作一顿，但她没有出声。
“我找了你很久。”昴珈轻轻说。
“我没事，昴珈。”周问月出声道，“你最近有看到壹官吗？”
“没有。”昴珈道，“那天我让她来接你，但是那之后并没有见到她。”
周问月心里一酸。
“帮我多找找她吧。”她道，“多谢你。”
进门直走挂了好几重的帘子用来隔绝视线，隐隐可以看见坐在几案前的身影。
周问月倒了茶水，撩开帘子走到桌边，许岱在看着手里的文书，并没有在意来人。
她把他手边冷掉的茶水换下，他也恍若未觉。
直到他把那封文书看完，然后起身，冷声吩咐：“把文书收起来。”便马不停蹄地要往外面走。
周问月在他后面应了声“是”，他听到声音，人都走到了门口方一顿，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恰好背对着他收拾着桌子。
“周问月。”他又折返回来，喊她名字。
明明和别人称呼她是一样的，可周问月总觉得能听出几丝不同的意味。
“王。”她反过身，恭恭敬敬地说。
“为什么不唤我？”他在她面前站定。
“因为你在工作，我也在工作。”周问月说。
“工作”的意思，许岱尚能意会，虽然面前的人面上十分正经，但她说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有些调侃的意思。
“那现在呢？”许岱看她。
“我、我没事干嘛叫你。”周问月结巴了一下。
“那我走了。”他说。
“哎等一下。”周问月立马破功，蹿到他旁边，“好人你去哪？”
“去雪山。”许岱说。
“雪山啊。”周问月感觉自己的双眼绝对在放光，“那个，能不能带上我？”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山水一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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