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随着窗纱的飘动而时不时溢出，时针指向七，没有任何预兆与提示，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屋子里很安静，和七年来的每一天一样。
江南星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接着打开房门，客厅里同样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原本那一人一猫睡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沙发上只留下一条毯子。
走了吗？
江南星没表现出意外或者着急，甚至很从容地接纳了这个猜想——他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
事实上对于丛欢的身份、目的、去留，他好像都不太在乎，要不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这么住到自己家里来。
在知道对方可能不告而别后，江南星只是把毯子收了起来，随后按部就班地转身去洗漱，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然而就在一切步入正轨前，屋中的寂静猝不及防被打破，大门突然开启——
“巷子里这么多人，那摊子就不能多开几个吗？竟然还有人插队，要不是看那是个老人家我一定给他拱出去！”
人未至声先到，那人边嚷嚷着边打开门走了进来，带入一阵晨风，跟着的小猫“喵呜喵呜”的像是在和他一起控诉。
刹那间，外界无数的声响仿佛都从打开的缝隙中涌入屋内，一切鲜活而繁杂。
丛欢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热气腾腾的袋子，抬眼望见对方，立刻神色一改，举起东西欢快道：“你醒了，吃早饭吗？”
———
“李队长早啊。”
“早，”李熙简单点头问好，接着将一张截图照片递过去询问道：“方便帮我调查一下这个人吗？”
信息科要查个人手到擒来，于是警员没多问，直接应下。
屏幕上人物面容比对了没几秒，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丛欢，二十六岁，本国人，籍贯在岭州苍兰市，母亲早逝，父亲丛凯是个挺有名的企业家。”
李熙扫了一遍，基础信息和丛欢之前说的一模一样，甚至身份证尾号都对上了。
“高中的时候作为交流生去了国外读书，然后直接录取了D国的大学，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海关信息显示他是上一个星期刚回国的。”
李熙喃喃道：“国外毕业的？”
警员点了点头，了然道：“这种高中出国直接在外读大学的情况，对于他们这种人其实还常见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八成就是本身成绩不好，然后家里砸钱送出去水个学历，纨绔子弟常干的事。
李熙思索了一会儿，询问道：“研究生毕业的话，怎么会这个时候才回来？”
按时间推算，他应该上一年八月份就已经毕业了，怎么会现在才回国？
警员随口道：“可能延毕，或者在外边玩的耽误了时间，没什么奇怪的吧，怎么了李队长，这人是和什么案子有关吗？”
“没有，”李熙摇了摇头，“暂时只是问问，多谢。”
他这么说了警员也就没多问，简单道别了一下，李熙便离开了信息科返回重案组。
此时虽是清晨，但重案组内忙得不可开交，那群来路不明的武装分子不解决好，没人敢放松下来。
这种情况下李熙自然也抽不开身，犹豫再三，他最终没有选择打电话向江南星询问什么，而是找到了唯一还算清闲的宋景，让他动身前往中心医院。
“江医生今天会去中心医院走访调查，你去帮忙接应一下吧，别像昨天一样出什么意外。”
这活儿宋景自然喜闻乐见，直接应下。
不过走之前李熙又忽然强调：“最好多留意一下那位丛助理。”
“那人怎么了吗？”
李熙垂眸看了看手上拷贝的个人身份资料，照片上的青年自信而招摇，青春阳光，眉目俊朗，是个很讨喜的性格长相。
“……我感觉他很奇怪。”
———
建云市中心医院算是省内的第一医院，不管是医疗设备还是专业医师都是顶级的，甚至在全国排名也是数一数二。
医院内常年忙碌，不过其最先进的医疗服务设备让院内秩序井井有条，再紧急的时候也不会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
“亲爱的，我有个问题，你要技术有技术，要经验有经验，为什么不干脆来医院？”
正在等电梯的丛欢忽然询问道。
江南星目前严格来说属于无业游民，虽说是警局的编外人员，但连顾问都不算，只能归为临时工。
倒是有行医执照，管理巷子社区的小诊所，平时工作就是帮巷子附近的人看病开点药，不过以他的医术水平来看这工作多少有点大材小用。
听见这个问题江南星瞥了他一眼，随口道：“身份审核不通过，无法入职。”
“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江南星按下电梯，平静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毫不留情被怼了回来，丛欢丝毫不怨，主动转开话题，自觉得很。
待电梯“叮”的一声开启，早站在电梯口等了半天的宋景立刻来了精神，欢喜道：“江医生！”
江南星的脚步一顿，“你怎么在这儿？”
宋景如实道：“李队让我过来帮忙的。”
说话间丛欢已经闪身到了江南星身边，快速左右观察了一下，警惕道：“你们队长没来吧？”
“没。”
“哦——”丛欢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到宋景身上，语调拉长，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那行，带个路吧。”
宋景不是很想听他的话，但这确实是他这会儿该做的，只能转身听话带路。
“亲爱的你看，那个李熙又使手段了。”
跟在后边时丛欢靠近江南星，压低声音道。
江南星不知道他怎么又开始“诬告”了，不解道：“什么手段？”
“他人来不了，就特地找人过来监视你，控制欲太强了，可怕，不像我，我只会担心你。”
江南星：“……如果以后李熙把你告上法庭，记得说不认识我。”
———
“刘鹏，三十六岁，建云市本地人，曾多次被强制送到戒毒所，上个月从戒毒所跑出来后再也没了踪影，直到前几天在商场被逮捕。”
几人来到刘鹏的病房，宋景尽职尽责地念起资料。
“审讯过程中他一直强调要自己的那个背包，其他什么都不回答，感觉精神有点不正常。”
“真奇怪，”念到这里宋景喃喃道：“那包里就一具尸体啊，也没毒品，这瘾君子非要这包做什么？”
“没准他吸昏了头已经准备吃尸体了呢。”丛欢的声音悠悠传过来。
突如其来的说法把宋景吓得一激灵，满眼惊恐道：“不不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都吸毒了。”
宋景光想想那场景就浑身都要炸，下意识想求助江南星，却听见对方平静道：“他的检查报告有吗？”
然后又瞥了丛欢一眼，警告道：“你少危言耸听”
“啊，”宋景顿了一下，接着立刻翻找：“有的，在这里。”
报告上写的十分清楚，刘鹏身上只发现吸毒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江南星微微皱眉，走到病床旁再次简单观察了一下，明明两天前还看着穷凶极恶的暴徒此刻却形容枯槁，像一只干瘪的气球。
这一现象倒是符合吸毒过量的症状。
江南星的目光逐渐下移，刘鹏的左手上插满了注射管，点滴一滴滴落下注射入体内，右手则掩盖在被子底下，一时看不见。
扫了一眼点滴瓶，江南星忽然走到另一侧，抬手将被子掀开，对方一直掩盖的右手也彻底暴露——
蜡黄干枯的手臂上，暗紫色的斑点密密麻麻地分布，乍一看就像手上匍匐着无数的黑色小虫正在撕咬侵蚀。
“那什么东西？！”宋景吓得惊呼出声。
丛欢看了一眼，不确定道：“尸斑？”
“尸、尸斑？？”宋景瞪大眼睛，“那人不是还在喘气吗？！”
江南星看着那条手臂亦是眉头紧锁，刚准备靠近继续检查忽然发觉一股寒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猝不及防地和一双死寂混浊的眼睛对视上——
刘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望向面前的人……
“我靠！！”
宋景这回是真的浑身都炸起来了，丛欢则一个箭步上前，想立刻拉着江南星远离病床，但随即被对方躲开。
近处可隐约看见那双诡异的眼珠正在无意识地运动，伴随着口唇和下颚的轻微晃动，但没过几秒那眼睛忽然闭上，脸上再也没了动静。
这种细微无意识的运动，和死后的一种超生反应及其相似！
江南星愣了一瞬，不退反进，上前直接将刘鹏手上插着的针管全部拆除，仪器发现异常，整个房间顿时响起警告声！
“这里不允许外人进入，”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你们在做什么？”
一名五六十岁的医生带着人走入病房，头发花白但精神气很好，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随行的两个警卫立即上前准备逮捕，宋景眼看不对劲，趁着要被按住前赶紧道：“别，我们是特案组的，有申请表，不是闯入的！”
听见这个警卫暂时停止动作，那老医生打量了他一眼，追问道：“特案组？”
“对，”宋景解释：“您应该就是程院长吧，李队今早和您提过的，江医生会过来一趟。”
听见这个程誉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朝江南星那边看去，刚刚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竟是变得有些欣喜起来，打量着人兴奋道：“你就是江南星？”
说着程誉便要靠近，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丛欢动作强硬，但面上依旧和颜悦色道：“原来是程院长啊，久仰大名，有什么事吗？”
被人强行拦住让程誉有些不太高兴，但他也发觉自己失态，神情收敛了一些，没有理会丛欢，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南星道：“之前就听鉴证科的人提起你，今天终于见面，实在是喜事。”
程誉的态度十分热情，他这个身份的人主动示好可不常见，然而下一秒众人就听见江南星淡声道：“请问你在生理盐水里加巴比妥类药物，对嫌犯持续性注射，是想让他慢性死亡吗？”
此话一出病房里立刻安静了几秒，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这话已经可以算得上指控了，但程誉很快便调整好，笑了笑道：“不，你误会了，作为医生我当然是要救他。”
“我确实加入了巴比妥类的镇定剂，因为这人的身体和精神已经被毒品完全摧毁，如果不使用镇定剂那这人极可能在睡梦里咬掉自己的舌头。”
“巴比妥类的镇定剂是最不稳定的一类，这种剂量完全可以判断为谋杀。”
想不到对方如此不给面子，程誉还算镇定，从容道：“不稳定但效果也最好，对于特殊情况我只能下猛药。”
江南星：“吸毒成瘾的人本就容易对精神类药物产生过激反应，你这是下猛药还是下毒药？”
程誉：“我做过评估了，这种剂量和注射方式是没问题的。”
“我不认可你的评估，”江南星毫不退让，冷冷道：“嫌犯的血液循环甚至都出现了问题，他的病症很奇怪，如今几乎是濒死状态，你只打算用镇定剂强行让他这么躺着吗？”
“而且他这种状态真的还算活着吗？”
最后一句反问莫名令人毛骨悚然，不少人下意识看向那个病床上躺着的人，那人的呼吸微不可查，倒真像一具尸体。
“他还在呼吸，仪器显示心脏还在跳动，自然是活着的。”程誉淡声道。
“这是你认为的‘活着’？”
“江先生为什么要如此咄咄逼人？”程誉提高了音量，“我有超过三十年的临床经验，我手上治疗康复的病人数不胜数。”
“请问江先生你又有什么来保证自己一眼看出来的东西是正确的，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话到这儿两人间的紧张气氛算是推到了顶峰，程誉后边的医生护士开始窃窃私语，落到江南星身上的目光隐隐带着丝敌意——
在人家的医院里明目张胆地质疑人家副院长，确实不是个明智之举，即使这份质疑是正确的。
宋景左右看看，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江医生，我们就不讨论这个了吧……”
“对对对！”丛欢的声音忽然传过来，笃定道：“程院长怎么可能说错呢！”
丛欢积极表态：“这人一副病恹恹要死不活的样子，除了注射镇定剂完全找不到别的办法，不注射肯定立马就要死的，程院长妙手回事，这人已经好很多了，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大概是什么过敏反应吧？”
说着他迅速靠近观察了一下，抬头恳切求问道：“抱歉我当年医学鉴定的课没好好上，请问程院长这是哪种情况的过敏？”
哪种过敏？这要是过敏那就有鬼了，倒是十分像尸斑。
偏偏这话程誉不能直接回答，活人身上不该有尸斑，他但凡说像尸斑那江南星完全可以借题发挥。
程誉留了个心眼，故意含糊其辞道：“应该不是过敏，具体成因暂时还不清楚。”
“连程院长都看不出来吗？”丛欢惊讶道。
看这人有些夸张的表情，程誉脸上抽了抽，继续含糊道：“没有检查怎么能妄断。”
“对！”丛欢立刻顺着附和道：“做医生肯定要严谨，程院长说得太对了，那赶紧把这人送去好好检查一下，这才严谨！对吧，程院长是这个意思吧？”
程誉：“……”好家伙，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来来来，快啊，”丛欢不等程誉回话就招呼后边的护士道：“赶紧听程院长的，把这人送去全身检查，一个流程都不许落，知不知道？”
那边的护士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看向程誉请求指示，然而话都到这份儿上了，程誉也没办法开口说不让去。
他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谁知这点功夫，丛欢已经很主动地把病床上的人扶起来送到了担架上准备运送，一边干活还一边不停催促。
护士们终是被催的不敢再耽搁，上去一同帮忙。
“程院长？”护士看着担架上的人，不确定地询问问道。
程誉嘴角微动，刚想开口丛欢就迫不及待地推着人溜走，激动道：“程院长说得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的！”
句句不离“程院长”，堵得程誉完全不好发作。
眼看对方打着自己的旗号大张旗鼓地把刘鹏推出了病房，程誉脸色有点难看，回头看了一眼江南星，道：“他是谁？”
这抖机灵的小子是哪儿来的？
看完全程的江南星不自觉眼中有了几分笑意，回复道：“我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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