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假期才过去一天半，简飏在商时序这儿的形象已经翻天覆地。
赛场和采访镜头下的他永远表现得严肃冷酷，特定情况下才会表现出柔软的一面，比如喝醉或者面对覃楠的时候。然而商时序很快发现简飏除此以外其实是个相当咋呼而且天马行空的人。
禾木的游客大多数是来看雪，游玩项目也就雪圈观景台喀纳斯湖，他们基本都走了一趟，除了有些遗憾没看到群山环绕下的落日。
简飏在驾驶位搜索着攻略，他没说要去什么地方，旁边的商时序也没管。
他答应的事一向有始有终，只要简飏不异想天开真去牧区放羊就行。胡萝卜手捂昨天呆在车里超过二十个小时，早已经冻得梆硬。他只能抓着手捂堵在出风口，试图用暖气融化它。
简飏很快开始导航，商时序瞥了一眼，“你要去白哈巴？”
白哈巴比禾木更偏远，同样是积雪环绕，白哈巴雪崩封路的概率更大。
他忍不住提醒，“你别真给我关路上，我周二要回去上班。”
他们出发之前就说好不去偏远地区的。
“只开平原不上山。”简飏把车从雪堆里倒出去，越野发出轰鸣声，他对商时序道，“放心，我带你去私奔。”
越接近边境线反而是平坦的路程越多，简飏自从摸熟了这辆便宜的小长城开得比商时序还顺手。
他驾照在刚成年的时候就考了，为的是到处比赛租车比雇人方便。他开过阿拉斯加公路和西伯利亚平原，却从没在国土内这样逍遥自在。
车上暖气充足，越过窗户能看见无边的白色，尽头处是褐色的杉树桦树林和低垂的天空，仿佛再往前就会进入云层。
商时序早午饭都是在寻野解决的，老板娘做的菜和简飏那碗面分量都很足，所以下午出发没多久他又有点困了。
结果他还真抱着胡萝卜在副驾睡着了，完全忘了要和简飏轮着开，再睁开眼睛已经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头上还套了个毛线帽。
“有什么歌吗？”简飏问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商时序，他精神抖擞的看不出疲惫，“国道还是蛮好开的，这种情况下不该放个什么曲子吗？热闹点的。”
“我车上没什么歌。”商时序回过神，他从胡萝卜里伸出手打开车载音乐，果不其然这里已经没了信号，只有几首默认的轻音乐留在里面。
“连我的蓝牙好了。”简飏很快想到解决办法，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中控台上，然后调出一首歌。
单一的吉他伴奏，很清新的曲调。
商时序知道那是张震岳的《小宇》，是一首不那么美好的情歌。
“我这次来布尔津在餐酒吧听到一个维族人在唱这首歌。”简飏对他解释，“就算我没什么音乐细胞，也觉得他唱得好听，吉他弹得也好，就下载了。”
“挺好听的。”商时序听着那意有所指的歌词垂下了眼。
“越缺什么越喜欢什么吧。”简飏有点不好意思。
“我从小就被逼着上各种兴趣爱好班，学过钢琴，学过二胡，结果钢琴只会弹小星星基础版，二胡只会拉doremifasollasi。我爸不知道我花了那么多钱学了这么个东西，有一年年会特地把我带他朋友面前炫耀让我表演节目，我搁钢琴凳子上一坐，半天没憋出一个音符，下面叔叔阿姨还在那儿劝我不要紧张。”
简飏边开车边在歌声里和他闲聊，“结果我说我不紧张，我就是不会，我爸脸都绿了，最后我勉为其难弹了个新年好。回去他就跟我说要不咱改行学指挥吧，至少自己发不出声儿，观众不会退票。”
商时序轻笑一声，“我爸妈没逼过我什么，我是放养长大的。”
父母都是医生，工作艰辛忙碌，薪水也不足以支撑他学特长。何况零几年的布尔津根本没有多少兴趣班。他只会一点马头琴，从前艾依拉的父亲教的，声音嘶哑空旷，很有草原的感觉，只不过很久不碰也忘了。
“放养也好啊，起码没那么大压力。”简飏道，“你是不知道我爸妈有多轴，非得跟钢琴老师掰扯我是没开蒙，学学就好了，那时候我都快十岁了，听着都脸红。”
“后来他们也看开了，干脆让我去学了滑雪。我到河北的时候花滑男单也在那儿练，有时候闹着玩，我上去溜一圈自我感觉良好，回头一看人家学员教练都快笑死了，愣是连歌儿的一个拍子都没合上。”
像是怕商时序无聊，他又提到微信头像，那张幼年时照的照片。
“那是我第一次站上雪场，在哈尔滨的玉泉北极。我爸去谈器材生意，我就被教练带着玩，摔了七八个屁股墩也没哭，胆子还大总试着学他们在雪道上跳起来做各种动作，后来教练跟我爸说这小孩是个滑雪的料子，现在想眼光也挺毒的。”
那位陌生的教练在冥冥中的一语成谶，可惜当时的简华州并不赞成简飏去学这种危险性极高的运动，更不想儿子把这当爱好甚至是职业。
他和张俐就这么一个孩子，小时候的简飏连磕碰一下他们都心疼，别提雪场上的潜在危险有多少。
但是简飏不干了，他说他觉得滑雪蛮帅的想试试，走文的走不通就走武的。
当时他很小，除了寒假偶尔去雪场玩玩推坡就没别的了，被钢琴打击以后他下定决心发展滑雪当爱好。家里人最终没有拗过他，于是简飏自中学起就报了滑雪班，开始由教练带教。
后来他被辽青训看中，简华州才意识到这孩子是真的玩出了点名堂。和每一个宠娃的东北家长一样，简华州开始着手在辽宁投资一座滑雪场。
青训班的孩子有很多，都是从东三省选上来的好苗子，一开始简飏根本没觉得自己特殊，他只是想给自己和老爹老妈混点名声。
谁知道滑雪场落成的第一年，他就遇到了覃楠。
听他提起覃楠两个字，商时序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简飏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笑意，“我觉得既然要追你，就要让你了解我的全部，我不想因为任何不确定因素影响‘将来’。”
他坦荡地过分，反倒让商时序不知所措。
“我虽然是十四岁认识他，但意识到自己喜欢他是十六。”简飏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给这段单相思下了一个合适的定论，“覃楠不喜欢我。”
“但他的行为有点暧昧......你明白吧，就是有点越界。有人和我说因为我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看重我很正常，加上这人加拿大的，行为热情点也可以解释，不过我倾向于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商时序终于对他的过去有所疑问。
覃楠在他印象里是沸雪视频里等候区西装革履的模样，看上去是个清俊和蔼的人，总之不像会故意吊着人玩的渣男。
“能感觉出来的，我十六岁之前他虽然对我很好，但从没有亲密动作，最亲近的也就是摸摸我的脑袋。”
“是他感觉到你的喜欢才开始的？”
“不是。”简飏苦笑了一下，“我在他和女友分手后向他暗示了心意，谁知道他不仅没接受，还溜了我四年。”
他不想用难听的形容，但是退役后他有段时间确实觉得这份爱慕是根绳子，而他是那条被绳子拴着的狗。
“他女友没断过，然后很快分手，重复对我的越界举动。我那时候太小意识不到，还当他对我偏爱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因为世锦赛摘银给他长了脸。于是每天矛盾地接受他的关爱，还要一边告诉自己他有女友你们没戏，一边痴心妄想着将来有一天他也会喜欢我。”
“后来他和我说他交了个很厉害的男友，也是搞滑雪的，不过分了手，你说我蠢不蠢，当时还特别高兴，觉得终于等到了。”
商时序听他讲的时候沉默了一下，他的感情经历太少，之前一段也没有参考价值。虽然他觉得简飏确实有点天真，也无法站在上帝视角指责简飏的糊涂。
覃楠一手促成他的成功，亦师亦友亦父。他们就算不存在爱情，感情也非同一般，混在一起，谁又说得清怎么回事。
“想说我笨不用憋着，我自己也知道我脑子不好使。”
简飏比他轻松，“阿斯本那场比赛其实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训练的时候没想用B2B Double cork 1440，但是为了夺冠，还是跳了。”
“因祸得福吧。”商时序总结。
阿斯本大赛是简飏人生的转折，他夺得了职业生涯第一个世界级金牌，然后因伤放弃了职业赛事，也放弃了覃楠。
“然后覃楠就跟病房里的我说他要订婚了。”
越野已经开上了一片平原，尽头处天光明亮。简飏撇了撇嘴，他操纵着方向盘把车停稳，然后道，“没劲。”
商时序这才有空看一眼导航，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开这里来了？”
再往前就是中哈边境线和牧区缓冲带，附近也没有景点，只有几片不算大的雾凇林。
“说了私奔啊。”简飏解开安全带，一脸坦然，“私奔到国界尽头，是不是很浪漫？”
商时序就是简飏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这么狂野。他下意识看了眼燃烧的油量，在确保还算健康后才敷衍道，“嗯，浪漫。”
“其实是蒋姨跟我说这里的日落比禾木更好看，没有山挡着，能看到大西北平原的全貌。”简飏看着已经泛红的天际，手机显示五点四十八分。
他看着身边的商时序，认真道，“我说这许多不是为了你同情我对我心软...怎么说呢...”
简飏有点不好意思，他归纳了一下语言，“不管你以后接不接受我吧，总之你要记得2024年2月20号5点48分有个很喜欢你的人陪你在边境线看了一场很漂亮的日落。”
天际线上，通红的火球从深蓝色的云层里缓缓下落，整片天空被染成粉紫相间的艳丽色彩，雪原给这样绚丽的色彩蒙了一层纱，落在商时序的眼睛里，连瞳孔都是夕阳的颜色。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听到身边的简飏问他能不能牵手，在他回答之前一只覆盖着薄茧的手已经与他交握。
这个动作并不暧昧，更像是给他打气。
简飏没看他，他也在看这场在禾木错过的风景，像是劝慰，“雪原除了天灾也有很漂亮的景色，还有很多喜欢你的人，不要厌世，我希望你平安。”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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