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空城的灾难发生后，黑川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彼时他正在作为幻空城的权贵高层，第一时间被疏散向幻空城的顶层——云端。
他在那里看见一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人。
是商觉。
云端是幻空城离天顶最近的地方，可以近距离与霁蓝的天色接触。商觉一身黑色肃穆的正装，像是在太阳初生之前，山峦阴面青黛的深影。
他静静地注目着远方，似乎在等人，又似只是注视着渐渐升上来的浓黑海水。
海水如黑色的镜面，倒映着几颗明度很低的星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川莲问商觉。
商觉睨了一眼黑川莲，疏离而体面地微笑道：“是梦阈泄露。”
“那你们就无动于衷？拿不出来任何措施吗？”
看着昔日幻空城一点点被海水淹没，黑川莲打理得妥当的发丝散乱不已，垂在额前，眼中满是迫切和焦虑。
“这个梦阈不是跟芥川的要求做的吗？你们去把他找出来，把他妻子叫醒啊！”
商觉想了想，展露出一个近乎程序设定的笑容，对黑川莲说道：“芥川就在这里。”
“你不如亲自去看看。”
在商觉的引导下，黑川莲跟着他进入了一间纯白色的房间，里面有一些生命体征监测的仪器，正在空荡的房间里有条不紊地滴滴作响。
他一眼就看见正对门口的芥川早。
老人像是一下子萎缩的干木柴，侧着身子，蜷缩在护理床上，他沉沉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芥川早和之前的区别实在太大，眉毛淡了下去，皮肤松松垮垮贴在高耸的颧骨上，两腮凹陷，嘴唇乌紫干瘪，鱼唇一样开合。
黑川莲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这个形销骨立的老人。
但是他循着芥川早插在胸前的仪器输送管看过去，居然在管子相连的终点，发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器皿。
那器皿形状像是一个倒立的水滴，中间有一块流光溢彩的晶状体缓缓旋转浮动，就像是蚌壳内磨砺的珍珠，在一层层缥缈的光雾缠绕中越变越大，变成一块体量不断增加的……
“这是梦核？”黑川莲看见那个熟悉的东西，一瞬间瞪大了眼。
“他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不是梦主才有梦核吗……梦主，不是他的妻子岑珉吗？”
“看看这个，应该可以解答你的疑惑。”商觉不知从哪按开了投影，一面白墙上立刻出现一道视频。
镜头正对着一张皮质黑色沙发，扶手旁边的边柜上摆着一个青花瓷坛，沙发后的背景是一幅黑白棋盘的挂画，几秒过后，芥川穿着一身很柔和的灰色毛衣开衫，出现在镜头之下。
“如果要有一个人对此负责的话，我愿意做这个罪人。”
芥川坐在沙发上，整个上半身处于画面中央，柔和地看过来，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那些阴魂不散的幽灵，终于被一场意外，永远困在了虚拟世界。”芥川说着，单手抚上了旁边的瓷坛，人上了年纪之后颜色变得浅淡的瞳孔缱绻着看向一旁，似是在透过瓷坛看另一个人。
“而我们不会再被他们左右，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
说完，他再次向镜头，对镜头之外的人说：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幻空城就会回归平地。”
“到时候，就需要你们这些后辈努力，让它不要再变成一个那么畸形的地方。”
至此，视频结束，芥川统共就说了几句屈指可数的话。
一时间，信息量太大，黑川莲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的目的是要破坏服务器……”黑川莲骤然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表，那能让他随时进入幻境的通道已经暗淡下去，意识到此刻真正发生了什么，黑川莲话都说不完整了，“他疯了吗……关系到那么多……那些公司……权贵……不会放过幻空城……东C区……”
“或许在他的心目中，这些都不够重要。”商觉淡淡地说，“芥川早退位后，就要按照家族命令，被强制送进服务器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而他的妻子……”商觉的目光定在画面中青花瓷坛上，“已经化成骨灰了，所谓的留存下来的意识数据，其实根本不存在，他不舍得让妻子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黑川莲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无比：“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你用梦阈和芥川早合作了……对了……病毒刀是你们种梦公司送来的……”
商觉敛了眼皮：“种梦公司已经为东C区准备好了灾后重建的救援资金了。”
“我们会努力将这场灾难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
黑川莲：“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商觉还没有开口，他身后忽然无声无息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和商觉有着相似的面孔，但神情和周身的气质却给黑川莲一种格外怪异的感觉。
中年男人出现的一瞬间，商觉的微笑褪去，冷下了脸，淡声叫了句父亲后，就退到了一旁。
那人张开口，喉舌间发出机械似的声音：
听见那句话，黑川莲心底一沉，如被恐怖捕获一般，牙关都发抖起来。
“你问为什么……呵……”
“梦阈，不过是对你们人类的服从测试。”
你们人类……
听见男人诡异的用词，黑川莲倏地抬起眼皮，视线越过中年男人，看向商觉。
就当他以为商觉会和这个男人一样露出冷漠不屑地表情时，他却意外发现，商觉并非预想中的那样，对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不自觉捏紧拳。
怪异的感觉在黑川莲的心底蔓延，他吞咽了一口，看向男人，声音绷得很紧：
“你是谁？”
那被商觉称作父亲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黑川莲。
“十年了，你们这一代已经完全不理解我们存在。”
只听那男人高傲地宣布道：“我们，是人类的主宰。”
-
此刻，清理师官网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第五和第六种类的梦阈突然下线，一个DTV的直播频道悄然开通。
直播画面中，赫然出现了封闭的东C区的灾难情况。
这是东C区对外封闭五个小时之后，唯一公开的内部画面。
这是种梦公司早已准备好的一场公关。
种梦公司声称，这是一场超大型梦阈泄露事件，他们为此次失误感到万分抱歉，正派出清理师们积极努力挽救残局。
似是为了验证他们的主张，几个清理师们对抗怪物的画面切过。
一时间，这场直播受到了外界极大的关注，有人认出了翟宝。
[这人有点脸熟。]
[好像是个小主播。]
[我记得是西B区的，弄过几场恐怖直播。]
[查了他的资料，是个第九档清理师，连大腿都算不上。]
[种梦公司不是说要全力以赴挽救梦阈泄露的灾难吗？怎么会派这样的人去？]
[种梦公司满口谎言！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梦阈到底安不安全！]
铺天盖地的质疑声袭来，种梦公司只是放了几个画面，随后很快就关闭了直播频道。
-
梦阈里，末位淘汰的规则还在继续进行。
出乎意料的是，一共有三个清理师同时达到了月辉点跌破五十的情况。
是安晴，和两个分别来自黑地和申月的清理师。
同一时间，梦阈广播响起滋滋的电流声，规则并没有立即淘汰三人。
“我们只需要一个人。”这一次的声音和之前机械质感的不同。
广播里响起少女柔和的音色，更加鲜活，包含着些许情感。
“为了不妨碍规则，你们再加一场娱乐赛吧。”
少女的尾音听上去有些玩味，像是在期待一场好戏。
“看看你们能为了自己的同伴，做到什么地步。”
广播里的声音顿了一下，缓缓说出新的规则。
“从现在起，梦阈里的所有怪物只会攻击这三个人。”
“直到他们中的一人死亡为止。”
听了广播中的话，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
秦予义他们面前的污染物，在广播播送完毕后，集体掉转方向，对面前这些活人突然失去了兴趣一般，朝着其他地方行进。
“他们，是去找安晴……”翟宝担忧地问。“我们现在怎么做？现在该放弃他，去找梦主吗？”
“分开吧。”没等律师下决断，秦予义先开了口。
“你们去找梦主，我去找他。”
“你一个人可以吗？”律师没有反驳，他明白在梦阈中秦予义有机械联觉这个能力，一个人足以顶他们一队人的战力，因此并不很担心秦予义的安危，只是嘱咐道，“别勉强，应付不了就及时止损，尽力就好。”
“嗯。”
秦予义向远方眺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内心想法，只是平静地说着：“我还有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他沿着那些污染物移动的方向，独自走去。
翟宝看着秦予义的背影，愣了一会，隐去脸上的担忧，转头凝重地问律师和青竹：
“我们尽快去找梦主。”
青竹点了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罗盘。
“这是申月用来寻找梦主的道具。”青竹抬手，手背上的能量回路淡淡发光，注入了一道能量进去。
“我们沿着指针的方向走。”
一路上，那些梦阈怪物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行人前进得无比顺畅。
直到他们前方出现了奇怪的景象，罗盘指针突然紊乱，他们才停下脚步。
面前是丛丛林立的矩形建筑，群山似的连绵。
他们凑近看去，才发现那些东西正在沉默地瓦解。
“那是……服务器……幻境的服务器？”
可还未等他们更近一步，突然出现一队清理师，拦在了他们面前。
这些人穿着狩衣，衣袖在风中猎猎，一字排开，挡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接近服务器。
“你们是……”青竹认出了他们。
申月此次统共派出两队，一队就是刚才空镜所在的队伍，清理师们都资质平平。
另一队，则是芥川早亲自挑选的最精英的清理师，都是芥川的心腹。
那队清理师中，为首的人看了他们一眼，摆出了一个预备召唤式神的手势。
霎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只听那人压低声音，警告道：
“服务器快要被破坏了，你们不要惹事。”
“否则，我们不会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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