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几多战争，朝代更替不迭，人心**难填。这个世界也不例外，纵有精怪仙家，也无非是让那些掌局人多了几分别的打算，凡可利用之物，皆如棋子。
顾争曾在论坛上看过这个世界的大致势力区分，九州颇大，北面为海，不宜生存，据说海对岸还有国度。东南两地为庆国国土，西方乃应国所在。
事实上在百余年前，九州皆为应国所有，治下还算安稳，然有人揭竿而起，打着“诛妖孽”的名号讨伐。
按理说应国治理多年，也无大错，占理又有实力，这些流寇草芥本该如毯尘，随手一挥便可拂去，偏偏爆了大冷门。
或许真是大势已去，应国大败退于西方，庆国胜利占据大半领土。
具体发生了什么，往事皆被尘土掩埋，后人不可得知其中内情。普通百姓并不在意这些，只在乎家中是否尚有存粮，明年是否安然度过，不过百年，应国曾经的辉煌便已被人们淡忘。
有的玩家被游戏投放到庆国，有的玩家被投放到应国，互通信息这才知晓这份过往。
战争可停，中途造成的伤亡，死去的芸芸众生却不可复生，如今庆国国泰民安，谁又会想起深埋于地的累累白骨呢？
枯骨脆裂，容不得雨打风吹，顾争挖了个坑，将这段并不完整的指节埋进泥土。
竹林深处日光稀薄，顾争专心致志，缺胳膊少腿的魂灵们神智不清地四处飘荡，身上衣物盔甲都随着时间逐渐褪色，她们已死，早该消散在天地间，如今却被强留于此，浑浑噩噩。
晚膳是李秋和她们一起吃，这里并未饲养家禽，她从来都是看什么菜长得差不多，当天就吃什么菜。
凝元见她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找顾争要了些肉食让李秋做了当加餐。
肉香扑鼻，李秋只有在过年时才能见到这么一盘肉，当然，一大盘肉她大概只能分到两三口，再多敢夹就会被筷子打手，被骂馋鬼。
菜虽然是李秋做的，但毕竟是顾争她们的食材，她年纪小还没练出厚脸皮，之前她对顾争几人不假颜色，如今虽馋，却不愿动筷。
李秋眼里盯着肉，嘴里大口大口塞着菜，混着肉香只觉得这寡淡的菜也多了几分滋味。
凝元不懂她的纠结，李秋让她想到苏三，爱屋及乌，也不觉得之前李秋的话有多无礼。
见她光吃菜，拿着公筷给李秋夹了满满一碗肉，边夹还边说：“尝尝这个醋肉，可好吃了。”
李秋内心复杂，却终究还是没有抵过肉食的诱惑，红着脸塞进嘴里。
吃完饭李秋下意识的想收拾碗筷，人同却抢先她一步将东西拿走，凝元也麻利地擦桌扫地——在外这么久，她已经学会做家务了。
李秋该干的活都被她们俩率先干完，她站在原地茫然片刻，确定无事可干后，进屋拿出本书坐在烛台旁专心看起来。
天已经黑下来，蜡烛并不能照亮整间大堂，李秋将书尽可能地凑近光亮，一只手按住，一只手在桌上比划。
顾争见她神情专注，蹑手蹑脚靠近偷看，她发现李秋其实没在看书，只是拿手沾水，照着书上的字在桌上有模有样临摹着。
旁观了会儿后顾争明白过来李秋这是在学写字，她掏出纸笔放在桌上，拍拍李秋肩膀开口道：“拿这些写吧。”
李秋被吓一跳，回神来见到顾争张嘴就要怪她，目光落在那叠厚纸上又是一愣。
“不用。”她真的不太习惯面对别人的好意，像只无助的刺猬干巴巴道：“我还不怎么会写。”
“所以才要练啊，用笔写比用手比划快多了，记得也更牢些。”顾争挤着坐下，用人鱼烛替换普通烛台，光照比起之前强多了，“你学到哪个字了？”
“这里。”李秋有些羞愧，大半年过去她却还未能将这本书上的字认完，家中平时有许多活要做，她每次只能趁着闲暇时溜过来认字。
“石娘娘教你的？”顾争粗略翻了翻，这本书上的内容并不适合用来启蒙，不过考虑到李秋连字都不认识，书里内容反而无关紧要起来。
“是的。”
事实上是李秋求着石娘娘教的，在发现石娘娘这儿有书后，她就求着她教她识字，虽然李秋未来可能并没有能用得到识字的地方，但她就是不愿意放弃。
那些城里的人都识字读书，曾经住在村里的那几个稍有小钱的人也会选择让孩子去读书，李秋明白家中大人是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丫头片子浪费时间浪费金钱去认字的，石娘娘这儿可能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机会。
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她还是要为此挣扎。
这个世界的字实际上和原世界完全不一样，但游戏系统贴心为玩家们解决了这个问题，确保玩家都基本识字，虽然可能看不懂实际意思，起码表面上能读能写。
顾争接着李秋学过的字往下教，说是教，事实上只是解释这个字的意思，示范读音用处，随后李秋在纸上把它写下来加深记忆。
顾争发现李秋其实很聪明，记忆力也很好，她教过一遍对方就能马上记下来。等到一页教完，顾争尝试让她边背边默写，虽然有几个字错了，但整体上还是大差不差。
最关键的是，李秋才刚学会这些字。
“你好厉害。”旁观的凝元感叹。顾争之前说的要让凝元上学并不是随口一说，这些天赶路休息时就曾见缝插针教凝元识字，因此凝元更能和李秋共情识字的苦。
……李秋的脸又红了。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双方关系融洽了些，睡觉前李秋再次提醒她们：“夜里听到动静不要出门，闭眼睡觉就好了。”
这次顾争没再问原因，李秋满意回房。
夜阑人静，顾争轻轻打开门。
房门明明是木制的，按理来说应该隔音不好，偏偏在屋中时一片寂静，开门后才发觉外边原来如此吵闹。
说是吵闹，实际上是毫无情绪的低喃。
许许多多的，女女男男的，年轻苍老的魂灵在夜色笼罩下变得强大许多，她们却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身前世事，只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可她们被困在这儿，再怎样走也走不出这片竹林。
顾争听见她们说……
“孩子……我的孩子……”
“杀！杀！杀！”
“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呜谁来救救我……”
“痛……要快些回去，这些米应该够吃一个月了……”
顾争踩着一片竹叶，叶片破裂声突兀响起，一时间所有魂灵都朝她投来视线。
满脸是血的、破破烂烂的、凶狠无助的，她们停下来，一动不动的盯着顾争，她们一齐张口。
“为什么！”
众口一词，震耳欲聋。
顾争被浓稠的几近让人快要窒息的怨气包裹，它们化作大小不一样的手，化作形形色色的绳，拉住顾争，拽住顾争，要把她带进和她们一样的深渊。
这些怨气看似有形实则无法触碰，顾争尝试挣扎，发觉就连灵气也毫无作用后，干脆不再浪费体力，放松身子顺着它们的用力方向下坠。
下沉，下坠，下落。
没有感觉到有阻碍，没有察觉到地面的存在，她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落下，眼前彻底被黑暗包裹。
再次能视物时，顾争变作逃荒路上的稚童，骨瘦如柴，真正意义上的前胸贴着后背，倒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只一双眼能艰难睁开，望向四周都是一样的人。
麻木、面无希望、看不见未来的人。
大灾时先丧命的往往是儿童老人病弱之人，随后是女子，最后才是青壮年，平静死亡在这种时候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结局。
顾争能察觉到有些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这种时候已经不是为了什么下三滥的事，那些目光贪婪渴望，在等着她咽气。
只要她一有闭眼的迹象，她们就会朝她靠近，她们脚步踉跄，双手发抖，却不会漏掉任何可以入嘴的食物。
哪怕那曾是同类。
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住了，顾争能够感受到体内脏器在饥饿的呐喊，没有哪一寸肌肤是不疼痛的，她苟延残喘不过片刻，一双眼终究还是无光，眼中最后留下的场景是那些人朝她走来。
她们没有欣喜欲狂，也没有心思同情又一个生命流逝，她们只是麻木、毫无感情机械般走来。
没有给她任何休息，顾争又被投进一具正朝敌人冲去的小兵身体里。
她虽然能看到周围场景，感知到身体疼痛，却并不能控制身体，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兵被面目狰狞的敌人一刀砍头。
对方发力点不对，血迹斑斑的刀身还卡在骨间，用力一拔刀身拔出，小兵也轰然倒地。杀伐声不绝于耳，她不是第一个倒下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后是困守在家中不愿离开故乡的老翁、城破时被人乱刀砍死的无辜之人、活生生在路上被疾病拖死的逃亡人……
生死一线间，顾争恍惚见到石娘娘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悲天悯人模样轻声发问：“天下之大，何处不埋骨？”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庆应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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