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塔。
杰西正在紧张地观测夏怀仁的体征数据。
宋铭玉端着一杯茶，走到杰西身边，问：“星程按下了那个按钮。怎么样，现在夏怀仁的生命体征还有吗？”
宋铭玉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目光落在杯子里泛起的涟漪上，她已经准备好了听到杰西说出关于夏怀仁的不好的消息。
然而杰西却注视着屏幕，两眼放光，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像是观测到了什么奇迹。
“还在！还在。夏怀仁的生命体征没有消失。”杰西不可思议道。
宋铭玉愣了一下，连忙坐到杰西身边。
杰西说：“脑芯片刺激夏怀仁的神经系统，从中枢神经系统一直到周围神经系统，他的各项体征数据爆涨，体内能量不断增强。我们预想的是，哪怕是变异体，夏怀仁对体内能量的承受力也是有限度的，就像一个容器有它固定的容积，超过限度对应的结果就是夏怀仁丧命，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你跟我解释过。”宋铭玉说。
“可是现在这个容器没有爆炸。在体内能量快溢出容器的前一刻，夏怀仁的意识有醒来的趋势，他控制住了自己变异体征。”
宋铭玉问：“但你不是告诉我，把脑芯片的刺激值设置到最大，就必定会夺走夏怀仁的个人意识吗？”
“是，我也不清楚其中缘由，毕竟夏怀仁是哈迪斯的实验品而不是我们的，到现在我对他以及对哈迪斯的实验依然缺乏了解。我只能做一个简单的猜测，或许夏怀仁的个人意志很强，非常强，比我们想的要强得多。”
极端AS学派地下城，地下城。
这里是地下城最深的位置，跟海水只有一墙之隔。
夏怀仁蜷缩成一团，他脸上那些鳞片一会缓慢褪去，但一会又迅速长回去。
他现在正处于一个最矛盾的状态，脑袋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自己跟自己做斗争。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必须褪去变异特征，回到正常人的状态，否则任由变异继续失控下去的话，他会像一个玻璃容器一样爆炸的。但危险的是，理智是理智，而夏怀仁无法持续保持理智。
在夏怀仁勉强找回一丝清醒的时候，他的耳边出现了哈迪斯的声音——哈迪斯使用脑意识连接术终于成功跟夏怀仁说上了话：
“怀仁，以你现在的状态，我能跟你连接的时间不多。”哈迪斯说，“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个真相，不是我让你变异失控的，是宋铭玉，宋铭玉在你脑中植入了脑芯片，她在控制你，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她手里的一件武器。”
夏怀仁没说话，像在想些什么事。
哈迪斯继续说：“你先是被我控制，再被宋铭玉控制，你总是被人控制，你真是个可怜虫 ”
夏怀仁混混沌沌地说了一句：“我不是。”
“听着可怜虫，试着清醒过来，找回你自己的意识，否则你就没命了。”
说完，哈迪斯的声音就消失了。
此时在地下城的浅层位置，正在清扫战场的海鲨小队队员看到玻璃罩中哈迪斯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便问：“你在说什么？”
哈迪斯抬起头，虽然成了阶下囚，但奇怪的是他心态很好，没有恼羞成怒，没有大喊大叫，脸上没有失败者的沮丧，就好像他才是赢的那一方一样。哈迪斯礼貌地微笑，回答道：“没说什么，我只是在救人。”
“救人？”
“嗯，虽然那个小家伙把我这里搞得一团糟，但我不希望他死，他的用处还大着呢。”哈迪斯笑着说。
另一边，夏怀仁混混沌沌地睡了一会，在稀里糊涂的梦里他回到了幼年时，那时候他脸肥嘟嘟的，嫩得很，指甲一掐仿佛能掐出水来，大大的眼睛、粉粉的嘴唇，看着不像个小男孩，而更像个小女孩。
幼儿园玩游戏，他会被老师分配到女生那组，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向老师提出异议：“老师，我是男孩。”
小学的时候，他去上厕所，往男厕所走，一个不认识他的女孩见了，好心拉住他，说：“喂，你走错了，女厕所在这边。”接着他身后传来一群男生的哄笑。
不过这些也没什么，只是有点好笑而已，真正的分水岭在初中。初中的男女两性特征发育，逐渐分成了两拨团体，这就让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夏怀仁像个异类。而夏怀仁不知道的是，哈迪斯在他体内注入的异体基因也在悄悄起效，导致人群与他、他与人群之间都产生了一种说不上缘由的疏离感，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夏怀仁开始很容易被群体边缘化。
因为这夏怀仁变得有些怯懦，但正如哈迪斯所说，人的内心越是怯懦软弱就越想掩饰，于是夏怀仁学会了用乖戾和暴力来掩饰和保护自己。
再后来，从夏怀仁家庭发生巨变开始，他的人生就在不停地失控，哈迪斯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可怜虫，总被人掌控、玩弄于股掌之间。
夏怀仁想起宋铭玉，虽然尼科罗总说宋铭玉是个野心很大的政治家，但事实上夏怀仁对宋铭玉印象很好，因为宋铭玉在夏怀仁面前表现得非常友善，就像个体贴的大姐姐，没想到友善体贴是假的，她把夏怀仁当作可以用来牺牲的武器才是真的。
作为一名战士，夏怀仁不怕牺牲，但怎么说呢，现在的夏怀仁有一种被欺骗和被抛弃的感觉，这感觉真不好。
夏怀仁又想起白星程，他想白星程从头到尾是不是什么都知道？随即夏怀仁自嘲地笑了笑，心想白星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和宋铭玉是一家人啊，他当然什么都知道。
夏怀仁，你真是个可怜虫。夏怀仁，你真狼狈。
此时，夏怀仁头上的鳞片褪了大半，但身上还是变异体的形态，夏怀仁拖着身体往前走，这画面看起来既狰狞可怕，又狼狈不堪。
夏怀仁走到一堵墙前面，他头上的鳞片又有了长回去的趋势。
下一秒，夏怀仁突然用自己褪去鳞片的额头重重地敲击墙面，瞬间，他的额头鲜血淋漓，墙面上也沾了血。
夏怀仁想起哈迪斯的话：试着清醒过来，找回你自己的意识，否则你就没命了。夏怀仁大声喊出声：“可怜虫怎么了？可怜虫不能好好活着吗？”
夏怀仁又敲了一下，继续说：“找回自己的意识？我的意识一直都在！我是清醒的……我没失控……没有……”
他持续敲着，直到满头鲜血。
奇迹发生了，夏怀仁身上的鳞片渐渐褪去，身后的双翼收起。夏怀仁恢复了正常形态，此时的他满头是血，孱弱地蜷在地上，看上去像极了一条可怜虫。
但他没死。
夏怀仁静静地躺在地上，虽然没有力气起来，但他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就在夏怀仁全身无力的时候，他被人抱了起来，落入一个强有力的怀抱。
夏怀仁睁不开眼，但他听见耳边响起了白星程的声音：“怀仁，怀仁……”
夏怀仁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红着眼的白星程，白星程脸上满是关切。
白星程小心翼翼地抹去夏怀仁头上的血，心里一酸，差点没哭。
夏怀仁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白星程连忙说：“没有力气说话就不说了，我带你出去。”
白星程温柔地背起夏怀仁，往上走。
夏怀仁想起几年前还在学院的时候，他第一次参加虚拟仿真演习，在演习中，白星程也曾这么背着他走。
那是几年前来着？夏怀仁脑子有些不清醒，混混沌沌地想，我毕业了几年来着？
又过了一会，夏怀仁开口对白星程说：“我没受什么伤，只是没力气。”
“那你头上那么多血是怎么来的？”白星程问。
“我自己撞的。”夏怀仁淡淡地说，“你怎么来了？我以为都不会有人来找我了。”
“说什么傻话，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要是我死了，找不到了，你也来？”
“我也想过要是你真的死了怎么办，我的答案是，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来，我来陪你死，陪着我的小怪物留在这片深海也不错啊。”
“小怪物”这么暧昧的词并没有让夏怀仁心里有任何波动。夏怀仁趴在白星程背上，说：“你也想过要是我真的死了怎么办啊……所以你一直什么都知道，你把我当武器。”
白星程脚步一顿。
夏怀仁继续说：“如果能抓住哈迪斯的话，把我当武器也不是不可以，做出最有利的战术安排是你的职责，但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况且……”说到这夏怀仁忽然笑出声来，“跟一件武器上床，难道不会很搞笑吗？”
前面那句话白星程着实无法辩解，是他按下了那个绿色按钮，他把夏怀仁当作武器，他逃脱不了责任。但后面那句话，白星程必须反驳：“我想跟你谈恋爱，你却说我只是在跟你上床？”
“谈恋爱和上床有什么区别？”
白星程背着夏怀仁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是我做了把你当武器的决定，责任在我，我不推诿。但我也做了另一个决定，如果你死了，我一定陪你，这就是区别。”
夏怀仁笑了笑，没说话，他没力气了。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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