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人类吧？
至少他们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都有手和脚，都用双腿直立行走，穿着精致的衣服，用我听得懂的人类通用语交流。
人群尽头是一扇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门。门正在缓缓开启，华丽繁复的浮雕让它显得十分神秘。
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会场门口变得很拥挤。他们状似等了很久，喧嚣得有些吵闹。
我承认我有些叶公好龙。我一边期待着有其他人类出现，一边在看到人类真的出现时下意识躲避。
利维斯先生灵活自如地穿梭在人群中，兴致盎然地带着我们向门走去，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微卷的金灿灿毛发在微风中飘扬。
它海蓝色的幽深眼眸落在我身上，似乎能看穿我心中所想：“放心吧，王小姐，他们看不到您。”
我疑惑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随即，迎面走来一位身着米白色礼服的绅士。
他在人群中逆行，表情焦急，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口中喊着对方的名字：“爱莉莎，爱莉莎！门开了，你在哪儿？”
听起来是个女孩的名字。也许是他的女儿，或者妻子。
绅士将目光扫向我时，眼前一亮，径直向我走来：“亲爱的，快过来！我们等会还要参加拍卖会呢。”
他的腿很长很直，包裹着修身的礼服，像两根交错挥舞的米白色筷子。
长久未与人交往，我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慌张，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我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以化解被陌生人搭讪的尴尬，全然忘记了利维斯的叮嘱。
如果这位先生也是动物就好了。
也许他会是一只俊美高挑的白鹭。
他步伐迅疾，我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相撞——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见他像一只人形史莱姆般，将我包裹着吞进身体，又将我吐出释放回虚空。
整个过程没有实感，他的身体仿佛一团空气。
除了视觉，我的全身没有任何一处感官告知我：曾有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像史莱姆般包裹了我的身体。
我被这诡异的体验惹得寒毛直竖，说话都打磕巴：“他、他……”
“爱莉莎，等会人很多，抓紧我，可别走丢了。”
我诧然回头，看到那位米白色的史莱姆先生现在正站在我的后方，毫无所觉地与一位金发碧眼的淑女牵手依偎。
也许是我怔愣的模样逗乐了金毛犬，它扬起了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激昂的语调让听者振奋。
“哈哈！王小姐，请不要惊讶。这是因为您和他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啊？
我边思考利维斯话中深意，边将目光转向它。
狗像是在刻意为我做示范，金灿灿的大尾巴控制不住地左右摇摆，仰首阔步地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猫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悠悠地在我身侧踱步，黑黄相间的长尾巴愉悦地高高翘起，面不改色地穿过一条又一条拦住去路的腿。
它们的表现在我看来都十分勇敢——假如这里的“史莱姆”都是动物，我也可以这么勇敢。
但他们都是人。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脚步，加入这场人山人海的聚会，尽可能地躲开挤挤挨挨的人影。
随着大门全然打开，涌进大厅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我淹没。
避之不及，自暴自弃。
_
我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我一直生活的世界。
我和猫都是坐飞机来的。旅途的一切都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
我和他们唯一不同寻常的区别就是：我已经死了。
利维斯所说的「不是一个世界」，指的一定是阴间和阳间！
混乱中，我们终于在门背后找到一片空地歇脚。
我自信满满地开口：“利维斯先生，您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活人？”
然而问出口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可以碰触到我咖啡厅的客人。我的猫也可以。
同样，我百分百确定我的客人们都是活人。
“不，不算是，至少不是您所预设的那种活人……我想他们对您来说，都是死人。”
利维斯绕口令一般的回答使我脑海里的千头万绪缠得更紧。
我不满地抱怨：“这是脑筋急转弯吗？利维斯先生。”
“不，王小姐，我知道您在想什么。”
狗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它金灿灿的狗爪子上应该配个深棕色的烟斗：“这不是脑筋急转弯，也不是文字游戏。”
我看向三花猫。
猫三缄其口，笑吟吟地回视我，挺着胸脯炫耀它精致的黑绸领结，似乎并不打算对我窘迫的处境施以援手。
好吧。
我不得不自食其力，抿着唇默默思考：
首先，我不是「活人」。
其次，这些人不是「活人」。
最后，这些人对我来说是「死人」。
我困在「生」与「死」的迷宫里裹足不前，时间的流逝让我焦虑起来，只好再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正欣赏我困惑表情的一猫一狗。
猫二哥向来不忍心看我难过，摇了摇头，准备松口为我揭开谜底：“他们……”
就在此刻，我脑海里灵光乍现，打断了好心猫的话：“难道「活人」「死」后，还会再「死」一次吗？”
反问句像只横冲直撞的麻雀，趁着灵感奔涌脱口而出。
没有人回答我。
但猫二哥与有荣焉的夸奖，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利维斯，看她多聪明！”
利维斯沉默了一会儿，视线在我和猫的脸上游移，片刻后，叹了口气：“王小姐，您聪明得过分。”
与其说我聪明，倒不如说我的猜测很大胆，说出口前连我自己都不信。
金毛犬看起来有些沮丧。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猜得太快，使它少了很多逗弄我的乐趣。
_
猜对答案让我心情愉快，于是我们重新出发，跟上人山人海，进入场馆内部。
场馆很大，金碧辉煌，奢靡程度与别墅前厅相比，不遑多让。
它很像在经典童话电影中会出现的皇家舞会大厅，只是更大更开阔，抱团的人群一涌入便分散开来，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我总算得见天花板，重重地松了口气。
除了人类，这里还有很多正在工作的小丑鱼。它们时不时地窜来窜去，鲜红白纹的身影在人群中游弋穿梭，为不同的客人做向导。
我的目光追随着不远处一条橙红色的小丑鱼游移，突然，它一个猛子扎下去，在地砖上凭空消失，跟在小丑鱼身后的客人也像凭空消失一般，杳无踪影。
我不由自主地跟随人群往里走，发现场馆内的地板上开了一排排不规则的洞，靠近的人都会被吸引着跳下去。
我好奇地凑近一个洞向下张望：洞底是一座和场馆类似的金色大厅，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正对着舞台，小丑鱼成群结队地守候在一旁。
舞台上没有舞者，一件件华丽新潮的衣服正在悬浮着跳舞，配合着优美的鼓点，新奇又有趣。
我收回眼神，发现洞口旁挂着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很眼熟。
“地狱新品展示——成衣舞会。”
猫二哥贴心地为我读出指示牌上的内容，清雅男声像一条潺潺小溪，流淌在由嘈杂人声构成的山谷中。
我下意识看了眼蹲在我身旁的利维斯先生。
狗脸笑意盈盈：“王小姐，您觉得我的书法怎么样？”
我没听错吧，它说书法？
我沉默一瞬，看着它天真的狗脸，不忍戳穿，只好违心道：“美轮美奂。”
“哈哈哈哈哈！王小姐，您真有趣！”金毛犬笑得非常开心，尾巴快速地摇摆。
我挑眉，坦然接受它的恭维：“我知道，感谢您的夸奖。”
我相信利维斯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毕竟猫猫们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利维斯的尾巴摇得更欢，吐着舌头冲身边的猫二哥道：“二少爷，我可以……”
猫冷漠拒绝：“不可以。”
三花猫甩了甩尾巴，轻盈一跃，跳进我怀里宣示主权，颇有占山为王的架势，我感觉自己就像被猫绑架的压寨夫人。
“现在，利维斯，她是我的。况且你不会希望她讨厌你……”
我摸了摸山大王的耳朵。它们抖了抖，从猫毛茸茸的后脑勺看，两个耳朵就像两颗抖动的小爱心，一黑一黄，特别可爱。
利维斯沮丧地垂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吧，真可惜。”
我摸了摸金毛犬的头，对方刚刚安分下来的尾巴又开始旋转摇摆。
猫二哥不屑嗤笑：“真好哄。”
我对猫和狗之间的龇牙咧嘴针锋相对不感兴趣，抱着猫在场馆里漫无目的地搜寻，打算找个感兴趣的洞穴进去看看。
一转眼，我又看到了刚才那位长腿绅士和他金发碧眼的娇小女伴。
他们的向导是一条橘红色的小丑鱼。
为了照顾身旁娇小女伴的步伐，长腿先生走得比刚才慢很多，不过他似乎非常有目的性，缓慢又坚定带着女伴走到了我们前面，在小丑鱼的引领下，径直跳进了近旁的一个洞穴。
我眯着眼辨认指示牌上的字迹：“地狱新品拍卖……创意……骨……”
等等，后面那个词是什么？
我凑近那块指示牌，冲着金色的字迹横看竖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猫二哥用柔软的尾巴卷住我的手腕，清雅男声坚定地鼓励我：“是的，把它读出来。”
我呆滞地低头，与三花猫澄澈透绿的眸子对视，如鲠在喉：“骨、骨灰盒？”
利维斯先生笑容满面，轻快地从我身边走过：“对，没错。王小姐，您想去看看吗？”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表情，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像调色盘般精彩。
创意骨灰盒？
那是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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