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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天地变

密雨重袭,冰刀四落,惊雷阵阵,乌云积聚,天穹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何方宵小,还不报上名来!”

谢云生直身立于苍茫雨中,仰天长喝一声。

裴行川转眸望去,破旧祠堂里空空荡荡,老乞丐与侍从皆没了踪迹。

又听呵笑一声,那人道:“本只是想将你们困于梦中,谁知让我发现此等惊世秘密。既如此,你们死在我手里也不冤,我就当为天下除害了。”

谢云生运起轻功落到一方高峻的屋顶上,一边驱动遁云伞引雷雨扫四方,试图找出那控梦人,一边冷声道:“好一个为天下除害,不过是你行恶的借口。国运已定,你杀一个裴行川,还会出现千千万万个裴行川,试问你杀得完吗!”

裴行川倏然抬眼,沉默望着谢云生。

虚空之中再无声音,只有浓得散不开的乌云,似是要将天地淹没。

乌云之中隐隐透出些许光亮,谢云生深眼望去,欲执伞拨开乌云,却被飞身而来裴行川拦住。

“天要裂了,快走。”

谢云生重新抬眼,果见那光亮正是道道蜿蜒爬行的裂痕。

四方之地开始坍塌,天穹摇摇欲坠。

偌大天地间,天欲崩,雨不止,雷不歇,地龙动,竟是无一处藏身之地。

二人在一片废墟中狂奔,只见两侧屋宇轰然坍塌,地面碎裂,浓厚的灰土起伏四散。

梦迟迟不醒,天地惶惶崩毁。

二人心头不免升起层层无望。

裴行川嘴唇翕动,神情苍白:“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谢云生挥伞挡开四方木石,转身望他,眼眸清亮,声音镇定:“你我已行拜师礼,你便是我谢云生的徒儿,即便不能同生共死,我也不会抛你而去,何来连累一说?”

裴行川蓦然怔住,四野昏黑似是顷刻间消散,木石雷雨也凭空遁去,只余谢云生以及她沉着有力的声音。

“愣着作甚!”

谢云生抬手握住裴行川的手,拉着他疾行于溟溟天地间。

可是天地间哪还有生路可走,雷雨绵绵下,地面已无一处平坦,穹顶亦是破无可破。

二人立于最后一处平地上,目视蜿蜒裂痕朝脚下爬来,头顶密雨几度砸弯人的脊背。

谢云生倒是从容一笑:“时也命也,罢了。”

裴行川望向谢云生,忽问:“你相信我吗?”

谢云生一怔,来不及言语便听裴行川道:“冒犯了。”

他抓住谢云生的上臂凌空而起,指骨顶开剑鞘,举剑迎天。

天地间呼啸不止,雷雨从天洞中泄出,但见玄泉剑周身紫光萦绕,一道剑光破空而去,直指苍穹。

四方之地逐渐朦胧,阔落山河尽收眼底。

即便裴行川的轻功无需内力,却要用内力运剑破长空,不过几息功夫,裴行川便有些力不从心,面上血色渐隐,筋脉尽起。

纵然这般艰险,裴行川仍挟着谢云生立于虚空,未曾坠落。

谢云生心觉有异,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看去,只见血色如水流上涌,涓涓不断汇入玄泉剑中。

谢云生神情一震,抬手握住剑柄,试图阻止他,“裴行川,快停下!人乃剑主,怎可让剑饮主之血,这与以身祭剑何异?”

裴行川置若罔闻,在剑交紫电时,侧首看向谢云生,昳丽的笑眼中带着重重深意:“师父,徒儿这般努力救您,您可莫要辜负徒儿啊。”

谢云生非但没有因此感动,反而怒火上涌,一掌推开裴行川,推出遁云伞,将他悬住,自己则握玄泉剑朝天穹斩去。

飞沙走石,雷雨纵横中,谢云生提剑贯天,足踩游风。

一剑破雷电,紫电惊雷轰隆一声四散开去,化作刺目火光撕破乌云。

二剑扫寒雨,不歇密雨因剑断裂,悉数涌于一方,如瀑悬天地。

三剑搅穹布,天裂如锦,剑入旋涡,穹布聚拢,瞬间掩住天崩之势。

气若游丝的裴行川扬起脖颈,紧盯谢云生的剑法,惊诧非常,未料想谢云生剑术如此了得。

可天漏得补,生门仍不现。

“老夫来也!”

忽听一道苍老却蕴含万钧之力的声音响起,密雨积成的千尺瀑中探出一只托着酒坛的手。

刘翁望着谢云生与裴行川揉了揉眼,拍了拍胸脯:“好好好,活着就好。”

说罢一挥手臂,酒坛旋动,暴雨如酒汇成一条瀑道,蔓延到谢云生与裴行川脚下。

谢云生拎起裴行川朝刘翁疾行而去,天地晃颤着阻拦,刘翁挥手一挡,四方之水席卷而去。

碎云飘斜,群山现容,野鸟横天,风送春香。

空寂的山道上,一老三少席地而坐,着麻布短衫的小厮卸下几坛酒后识趣坐回不远处的牛车。

刘翁拍了拍浑身的土,指尖悬起一坛酒,囫囵饮了几口后起身:“物已易,人已归,走咯。”

林幽年欲上前挽留,探得几分控梦人的消息,却见刘翁摆了摆手,“心无挂念不着相,心若无隙邪常侵。若问邪自何方来,但见红尘积欲处。”

“什么意思啊,前辈,等等,您要去哪里?”

林幽年低声重复几句刘翁所言,尚未悟出一字半句,刘翁便身子一跃落到牛车上,仰躺在木板上随着沙土朝天边行去。

牛车渐行渐远,忽听风卷来一道苍老却无比潇洒的声音:“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何如……”

谢云生无声默念刘翁所言,眼眸一亮,抬步往山道走去。

林幽年回过神来,追上前:“谢云生,你要去哪里?”

“捉凶。”

“捉凶?”

林幽年低语复念,再抬头,谢云生已走出数丈远。

裴行川望着谢云生的背影,无声跟上。林幽年眼眸一动,一挥折扇落到裴行川肩头,嘴唇微动,似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你,河东王殿下”

见谢云生越行越远,裴行川看他一眼,“有话直说。”

林幽年咬了咬下唇,问:“你们是入了同一个梦吗?梦到了什么?”

见他不言,林幽年又问:“昨天夜里,你为何突然对陈前辈发难?”

裴行川步伐一顿,沉默片刻,运起轻功消失在苍茫山道。

本就寂静的山岭顿时人气衰微,只余林幽年默然叹气,悔恨交加。

听到动静,谢云生回过头来,在裴行川身后扫视一圈,问:“林幽年呢?”

裴行川看了眼身后,“照他的速度,天黑前应该可以入城。”

谢云生点头:“也是,他还是别来掺和了,回院里等我们就好。”

“嗯。”

裴行川淡声应下,一路默然不语。

这几日都是三人行,耳边总是有林幽年聒噪的声音。

如今林幽年不在,身边又是这个没有感情的徒儿,谢云生忽觉气氛有几分诡异,不禁转眸。

却不想裴行川亦看向她,眼底带笑:“师父,你在紧张。”

谢云生一怔,立时反唇:“我紧张什么?”

裴行川深看她一眼,眼底笑意散去,平静道:“你是头一回做师父,我却不是第一次做徒弟。所以师父,我比你有经验。”

谢云生诚恳点头,却又想了想道:“我这个师父也是从徒弟做过来的,所以我还是比你有经验。”

裴行川眉梢微挑,若有所思看向谢云生,见她神情肃然,终是点了点头。

“好,今后我听你的指挥。”

“所以,师父,我们现在是去永乐街吗?”

谢云生不意外他猜到,点头道:“没错。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无欲不梦,若控梦人要习练秘术,必是在欲极熏心之地。”

二人赶到永乐街时,午时刚过,长街渐现人影。

日头正盛,谢云生微微抿唇,试图驱散躁意,却见旁侧伸出一只玉白的手,秀长的指骨圈着一只陶碗。

谢云生诧异转头,尚未言便见裴行川勾唇淡道:“你我既已坦诚相待,那我便会行好为徒本分。”

谢云生看他片刻,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这才应下,“好,那我便受了你这碗茶。”

饮完茶,她飞手欲将茶碗还归路边小贩,被裴行川展掌接过。

谢云生眉梢一扬,回想起当年自己做徒弟的时光,由衷感觉做师父可真舒坦。

但前提是徒弟没坏心。

她盯着裴行川,内心百转千回,而裴行川却神情从容,不卑不亢,好似从前与她针锋相对的往事不曾存在一般。

他曲指一掠,茶碗落到破旧的木桌上,余光瞥见一个惊慌逃窜的人影。

谢云生已先他一步追了上去。

一堵高墙堵住壮汉前行的脚步,两面低矮的房屋亦无可去之地。他只能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壮士,饶命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云生眼皮微抽,手腕一转,拔出裴行川的剑架到大汉肩头,“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大汉在看清谢云生的脸后怯意散了几分,此时又像鹌鹑一样将头缩了回去,支支吾吾道:“今日押五号能赢。”

“押五号?”

谢云生低念一声,大汉偷眼一瞧,浓眉顿横,脊背也立了起来,“你不是去广乐坊的人,你想做什么?”

“你管我是什么人。”谢云生手肘微沉,剑又压了下去,笑道:“我对你口中的五号很感兴趣,说说吧。”

大汉上下看了看谢云生,鼻嗤一声,显然并不觉得谢云生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裴行川立在一旁,见此走来拎起大汉的衣领,臂微提,大汉凌空而起。

大汉脸上横肉晃颤不止,望入裴行川锋锐的眼眸,当即惊慌求饶:“大侠大侠,饶命啊,有话好好说。你们要问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师父问话,你好好答。”

裴行川身量修长,一身黑衣,被风拂过,更显清瘦。此时手提大汉,却丝毫不见疲累,更让大汉心惊不止,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师父问什么,我答什么。”

裴行川已松开手,闻声曲指一弹,淡道:“那是我师父,与你无关。”

大汉如蒙大赦,已顾不得听他的话,当即扑到谢云生面前,“师父,您想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何如。——刘伶《酒德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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