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作家说过，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即使在随机匹配的副本时代，每个人也都是整体的一部分，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整体的损失。
丧钟为每一个人而鸣。
“送亲属朋友的走左边，送陌生人的走右边。”喇叭被挂在殡仪馆的大门上，夹在两条队伍的中间尽职尽责维持基本秩序。
整整一天的时间，郁羲都耗在排队上，先从大门口缓缓移动到窗口登记，然后去另一个窗口取东西，把东西送回去之后又来排队，从半山腰龟速前进到登记口，再去取骨灰口，最后就是路过笼罩在浓浓悲伤中的长队下山，开车回家。
“我应该回去的。”郁舒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
“没关系，你那边也很忙。我已经处理好了。”郁羲踩住刹车，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方向盘。
“你为什么不愿意来我这呢？”电话那头的郁舒很委屈，“我可以帮你安排好的。”
“望舒，我会去看你的，但不是现在。”郁羲看见红灯倒计时，打开了转向灯，“你在帝都过得好吗？”
“挺好的，军事化管理，到点上课，到点工作，到点吃饭，到点睡觉。”郁舒很快就把烦心事抛到脑后，绘声绘色讲了一些基地里的趣事。
郁羲一边开车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搭几句话。
“咔哒——”
郁羲听见对面打火的声音，以及长长的呼气声，正要说“少抽点”，却被一道男声抢先。
“少抽点烟啦，小舒舒……”
“滚。”
“人家不嘛……”
“你能不能别这么黏人，结婚前你也不这样啊。”
电话那头传来快步的走路声，夹杂着“小舒舒你等等我”“哎呀别走那么快”“我买了你爱吃的蛋糕哦”之类的话，最后“嘟”的一声挂断，世界终于清静了。
白车拐进小区，沿着窄小的内部道路行驶一段，随意停在路边的某个车位里。
郁羲熄了火，摘下眼镜，安安静静躺在座椅上，愣神发呆地盯着远处湛蓝的天空。
“为什么？”他不仅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更想抛下所有的顾虑问一问郁舒，她不是说过最讨厌他了吗？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帝都呢？
他能理解郁舒的讨厌，母亲虽然总说一碗水端平，但还是更倾向于男孩的自己，无论是衣食住行的精细照顾，还是家庭资源的统筹分配，郁羲都清楚自己获得的是远远多于郁舒的，所以他更加努力地补偿她，但是无济于事。
被压抑的委屈和不受重视的难过，总是以小摩擦的形式爆发。若是惊天动地直接将他湮没也就罢了，偏偏爆发总是短暂的，就像烟花转瞬即逝，没过多久，喜眉笑眼的小女孩就会偷偷摸摸潜进他的房间，顽皮撒娇似的想要一个冰淇淋或者一块蛋糕。
为什么呢？他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搞明白。
“叩叩！”
郁羲被骤然惊醒，扭头一看有人在敲他的车窗。
“吓到你啦？”来人是同小区的一个男生张枫，同时和郁羲也是小学同学。
“还好。”郁羲关上车门，“有什么事吗？”
“也没啥事，就是正好看见你，过来打个招呼。”张枫自来熟地倚在车门上，浅浅吸了一口电子烟，“我打算去崇明了，抢到了明天的票。”
“运气不错呀，祝你一路顺风。”郁羲也知道铁路重新开通的事情，只是车次较少，车票紧张，再加上网络已经停止运行，买票这事瞬间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熬夜排队。
“我大学室友认识崇明基地里的人，能多照顾一点，我过去正好和他搭伙过日子，好歹算是有个处理身后事的人。”张枫似乎烟瘾也不小，说几句话就要吸一口。
“别那么悲观，说不定副本时代很快就过去了。”郁羲拍拍对方的肩膀，闻到浓郁的西瓜味道。
“你呢？不去帝都找郁舒吗？”张枫看向郁羲。
“暂时不去。”郁羲笑了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们这对双胞胎真奇怪哎，性格完全相反也就算了，感觉日常也不太熟的样子。”张枫感慨。
“也还好吧。”郁羲按下锁车键，注视着后视镜慢慢合上。
“既然你暂时不走的话，能不能帮个忙？”张枫迟疑着开口。
“嗯？”郁羲转身看他。
“帮忙照顾CoCo。”张枫有点不舍，“我坐火车过去，不允许带宠物。”
“行啊。”郁羲回答得很干脆，“之前我带回来一只很小的狗，CoCo应该不会欺负弱小吧。”
“我们家CoCo肯定不会。”张枫拍着胸脯保证，“你没有养狗经验，一下子两只能忙得过来吗？”
等将小金毛亲手送到郁羲家里，张枫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小时候上门做客看起来挺大的客厅，如今变得异常拥挤，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毯上看动画片，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伏在茶几上写字，毛发散乱的约克夏缩在沙发上晒太阳。
“我不该问你忙不忙得过来，显而易见的事情。”张枫卸下CoCo的牵引绳，将一行李箱的狗粮零食玩具铺在地上，“狗粮要定点，零食要少吃，最好每天让她出去遛一遛，你多带几次，等她认识回家的路就可以不管了。”
郁羲认真记下，跟着张枫来到小狗面前。
“约克夏比较娇贵，这个头发最好要扎起来。”
“约克夏？扎头发？”
“对。”张枫看了一眼小女孩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只觉得辣眼睛，“实在不行，你就用那种儿童的小夹子夹起来。”
“好。”
张枫手把手教郁羲怎么给狗狗驱虫梳毛，走之前直接给长毛约克夏剪成小短毛，收获了一耳朵的“谢谢”。
“我这白帝城托孤怎么搞的跟诸葛亮北伐一样，都快写出一篇《出师表》了。”听见防盗门在身后关上，张枫将双手枕在脑后，担忧地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狠狠心小跑着下楼。
等第二天过了检票口，张枫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独生女会在四孩家庭里受欺负，于是给郁羲发了条短信。
“我上车啦！记得跟CoCo说爸爸爱她！等我到了崇明问问看能不能把她托运过来，这段时间麻烦你多关照！”
郁羲收到短信时正在看新闻，很快给了回复。
“放心，绝对根据张老师教的科学养娃。”
与亲爸即将相隔千里，CoCo表示毫不知情，她从阳台欢快地跑进来，被新爸爸抱在腿上梳理毛发，十分享受。
“经统计，2030年6月12日副本参与人数约为11亿，幸存者人数约为4亿。
“截止2030年6月13日，全国人口约为4亿，均为副本幸存者。”
郁羲听见新闻里报出这样的骤降数据，下意识握住了左手手腕。
将表带解开，郁羲双眼怔怔地望着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腕部，原本光秃秃的部位多了点不属于他的东西。
两圈细细的红绳坠着一颗小小的金色铃铛。只是铃铛发不出声音，红绳没有接口，不仅诡异而且瘆人。
这是他第一次将副本物品带回现实。郁羲很清楚，副本与现实是不互通的，现实里的一些东西可以带进去，比如手表，但大部分东西都不能带进去，比如他练字的毛笔。
虽然还没有找到一定的规律，但是有一点他非常肯定，就是副本的东西不能带到现实，无论是穿的衣服还是高媛媛给他扎的发型，亦或是肩膀脚底的伤口，都会在离开副本的一瞬间，回归到初进副本的样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殷禾春会说只要没有死透，出去就能活。
“副本就是一场虚拟游戏吗？”郁羲胡乱猜测着，“可是也太真实了。”
他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后仰，瘫在沙发上，手上无意识地抚摸着CoCo蓬松柔软的毛发。
脑海里再次出现阮云岫的模样，郁羲闭上眼睛，只觉得累极了。
“一周一次，谁能吃得消……”眼睛重新睁开，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射灯，“跟风自杀算了，也不算是丢脸的事情。”
“哥哥，我想吃鸡蛋。”小女孩雯雯的声音小心翼翼打断他，带有点撒娇的意思。
“一个不够吗？没关系，我再去给你煎一个。”郁羲很快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我的让昊昊吃了。”雯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声音委屈巴巴。
郁羲路过瞥了一眼正在扒拉泡面的小男孩，皱了皱眉。昊昊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让他不太舒服，但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他又考虑到一个10岁的孩子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行为不正常也很正常。
利用煎蛋安抚好两个孩子，郁羲坐在沙发上认真研究厚厚的副本参考资料。
精致小巧的约克夏蜷缩在温暖的怀里，吃了体型亏的金毛只得委委屈屈伏在新主人的脚边，耷拉着两只薄薄的耳朵。
往年炙热的阳光褪去了几分暴躁，只不温不火地落在裸露的皮肤上，让人感到无比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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