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里尚有泥渍残留的手指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一行划过，一分钟后手指的主人抬起头，“抱歉，没有找到顾子铭的名字。这上面应该都是村民的名字，替他们而死的人并没有留下痕迹。”
希望再次破灭，陈深似乎累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高温的山风带着一些草木灰烬四处飘散，零星几片落在幸存者们躲藏的山坳里。
即使全村出动，山火很难被扑灭，反而越演越烈，弱水河也变得更加浑浊，烧焦的树枝和动物尸体顺流而下，堵在千金庙附近的水湾处。
郁羲戴上眼镜向那边望去，能看见移动的黑点，想来是村民在疏通堵塞。
“这个副本是我过得最迷糊的一个，居然这么早就被逼上梁山了？”浑浑噩噩了一天一夜的老王终于缓过来。
“哥，这个酒后劲这么大吗？”蒋乔伸手在老王眼前晃了晃，然后又在老孙旁边摇了摇。
“估摸着得有个五六十度。”老孙捂着嘴打了个嗝。
王宵看向那两个从酒局全身而退的人，更是崇拜。
赵峰三两句给他们重复了一遍这几天的发现和推测。
“这个村的秘密应该就是续命，但是通关条件还不明朗，难不成是让我们逃出去？”蒋乔问道。
“从深山里逃出去，难于上青天。”老孙摇摇头，“要是容易，也不会有那么多被拐的小姑娘了。”
“那个npc知道通关条件吗？”老王看着蒋乔，朝陈深扬了扬头。
“他连副本都不知道。”王宵撇撇嘴，“怎么可能知道通关方法。”
“我们是那个叫许招招的女人带回来的。”赵峰推了推陈深，“顾子铭是怎么来的？”
“他女朋友是这里的人。”陈深低着头，快把地上的野草拔秃了，“其实许招招也是我女朋友，在得知她来自雾林湾之后我才追的她。然后你们是我在网上招募的人。”
“怪不得许招招只认识你呢。”老王阴阳怪气，“你这演技也是可以的。”
“对不起……我……”陈深脸色通红，头埋得更深。
“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我们到这里不是你的原因。”赵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
“顾子铭女朋友在村里吗？”郁羲问道。
“在村里这几天，我都没有看到。”陈深摇摇头。
“你和顾子铭差不多大，顾子铭女朋友就应该和许招招差不多大。她不在村里是不是代表着又出村去骗人了？”蒋乔说道，“这次进来的人都是男的，之前跳井的也是男的，是不是在暗示这个续命者必须是男的？”
“续命应该是有前提的。”赵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在续命仪式之前人是活的。”
“所以那个男人跳井死了之后，他们想在我们中间抓一个去续命，但是我们联合起来并且有人质，临时抓人失败了。”王宵接上话，“再之后二狗媳妇就死了。”
众人点点头，都表示同意。老孙更是朝郁羲一抱拳，后者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
“我们两个真是睡着的时候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老王先是拍了拍老孙的肩膀，后又看向裴明修和郁羲，“如果不是你们动手，所有人应该都会被隔离监视起来，我们肯定是续命的首选。”
“两位大哥当时也是为了大家，才首当其冲拼酒的，要不然都醉了，肯定无一幸免。”郁羲有礼貌地进行社交，脸上漾着笑意。
“互帮互助，互帮互助。”老孙也是笑容满面。
“那我接着说第二点。”赵峰又伸出一根手指，“续命者为男性。这一点其实有点疑惑，按道理，两相对比下，女性是比较容易获得和掌控的。既然那个男人能给二狗媳妇续命，那为什么女性不能续命？”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续命？”蒋乔开口，“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在村里这几天，好像也没见到什么百岁老人之类的，那他们续命续的什么命？”
“对啊，死了两百多个人，也就是村里一大半人都续过命，但好像没什么效果？”王宵用大拇指撑着太阳穴，圆圆的眼睛被拉成狐狸眼。
“既然寿命没有加长，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本身就短命？”赵峰眼睛一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全村都短命？”老王难以置信，“那就是他们祖上作孽了，作大孽了，后代才遭殃。”
“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王宵顺着自己的心口，“原来小说里的诅咒是真的。”
郁羲也被震惊了，他难以想象这个村子以前干了什么事情，才让现在的村民都活不长久。
震惊之余，他看见裴明修站起来。
“怎么了？”郁羲正要起来，却被对方按着肩膀。
“风水不好。”裴明修重新坐下。
“风水？”郁羲好奇。
“河流转弯的地方会因为自然力作用而形成凹岸和凸岸。在古代科技还不发达的时候，凹岸地区的泥沙无法通过人为来固定，所以常年被水流冲刷比较薄弱，在这一边盖房子会因河水侵蚀而不牢固，所以古人称凹岸为人离才退的反弓水，被批为一文不值之处。那座千金庙就建在这一文不值之处。”
其他几人也都停止讨论，仔细听裴明修普及风水知识。
“所以说，这个千金庙建在一个风水不太好的地方。”赵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既然那个神婆对村民而言是救命恩人，那就应该挑一个好地方建庙。”
“我就知道这个庙肯定有问题！”王宵激动起来，“我上次进去就有这种感觉。”
“详细说说？”赵峰坐直。
“它……嗯……”王宵支支吾吾缩了缩脖子，“就直觉。”
“我记得上次和庙里的几个人聊天，她们都期望有个一儿一女的。”蒋乔回忆着，“有一个甚至是来求女儿的，说家里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她们对于女儿的执着，是因为要靠女人去外面骗男人回来吗？”老孙指了指陈深，“他那个朋友不就是这么被骗来的吗？”
郁羲撑着头，一边听他们讨论，一边看着空中飞扬的灰尘。
“我脸上有什么吗？”裴明修突然问。
郁羲稍微收了点视线，盯着裴明修看了几秒钟，“有点帅气？”
裴明修笑了，“我现在相信你和郁舒是亲兄妹了。”
“嗯？”郁羲询问。
“她第一次见我就是这么说的。”裴明修刚说完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咳咳！咳咳！”郁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赵峰看见郁羲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裴明修却没有上前安抚，也是愣在原地，“你俩怎么了？”
“郁羲？”裴明修反应过来，一只手撩起对方额前的碎发，摸到了一层汗水，“郁羲，你哪里不舒服？”
“我……我没有不舒服……”郁羲的声音颤抖，“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裴明修用另一只手握住郁羲冰凉的手。
“村民曾说庙里的千金塔是神婆用来炼药的，也就是说是先有这个塔，才有这个庙。”郁羲说得很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有千金塔，但是我在网上看到过另外一座塔。”
“弃婴塔。”
弃婴塔里无男婴，又何尝不是一座千金塔。
“河道弯曲，水面狭窄，上游过来的东西有一定几率卡在这里。”裴明修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在神话故事中，弱水是指险恶难渡的河海。”
其他几个幸存者都脸色发白，瞬间明白这座庙存在的意义。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245个村民，都是男性。”
裴明修的视线转移到簿子上，赵峰听到他的话又开始重新翻看。
过了半晌，赵峰抬起头，在众人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因果循环，皆为定数啊。”赵峰忍不住感慨，“因就是无数被溺死的女婴，果就是那一场瘟疫。也许真的有一个神婆游历至此，教会村民建庙渡劫，化解怨气。但仅仅建庙应该是不够的，这个村的孽业深重，男性短命，需要借命，这就是顾子铭等245人的作用。”
“所以那个跳井的男人不是给二狗媳妇续命的。”蒋乔嘴唇颤抖，“他是给……”
“给那个小儿子。”赵峰倒吸一口凉气，“那天晚上村长和小伙子的谈话里还有一句，他说强子还小，不急在一时。”
“那个畸形的小男孩才七八岁吧，确实还小。”王宵挠着脸，“二狗家提前准备好了一个续命者，是为了在二狗媳妇死之前给儿子续上命，好让二狗媳妇死得没有遗憾。”
“许招招家里是不是也有小男孩？”赵峰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陈深。
“有的，她说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弟弟。”陈深回答。
“如果短命这件事和村里的女人都没有关系，那么为了让她们保守秘密，就必须参与其中。”赵峰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根。
“我的妈妈杀了我，我的爸爸吃了我，我的兄弟姐妹坐在餐桌底下，拣起我的骨头，埋在冰冷的石墓里。”陈深模仿着那个疯女人的调子，轻声吟唱这首童谣。
“这首童谣出自西欧民间故事集《鹅妈妈童谣》，讲的是一个小男孩被继母杀害的故事。”裴明修已经安抚好郁羲，贴着对方坐下，“放进这个副本里，更像是一家人分工进行杀人埋尸。”
“那我大概知道你们所遇到的女人为什么会发疯了。”赵峰说道。
“几百个人里面，总会有人良心未泯。被村民认为是疯疯癫癫的人，也许是唯一清醒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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