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满为患的食堂里，端着餐盘挂着工牌的员工行色匆匆，路过其中某个餐桌时都屏住呼吸，步伐加快但是视线却长时间停留在此。
那是已经溃烂的头颅，皮肤斑驳，最里层的粉色嫩肉充分暴露出来，头发也只剩下不多的几缕贴在皮肉上。
程非往皇甫彦身边靠了靠，嘴唇嗫嚅，却没有说话。
“求生欲很强。”风雅客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举起粥碗象征着地抬高了一点，“佩服。”
黄历看了他一眼，与其说是看还不如说是瞪，眼球上方薄薄的一层皮肤被腐蚀了一大半，很难全覆盖眼睛。
“这应该不是酸雨吧，这玩意儿就是硫酸啊。”程非吞咽了几下口水，“幸好哥拎着我跑得快……”
“你可是我的备用雨伞，能不拎着嘛？”风雅客表情不变，扭头看向她。
程非下意识抱住了皇甫彦的手臂，她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解读出一个事实。
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帅哥是真的精神不太正常，他似乎真是这么想的。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郁羲看向坐在对面披散着卷发的女人。
“黎镜尘，黎明，镜子，尘土。”女人说道。
“你给自己取的假名呢？”郁羲接着问。
“黎净，干净的净。”黎镜尘皱眉，“你怀疑盗花人不仅仅盗花还盗名字？”
“昨晚又有人来偷我的工牌。”郁羲说道，“这次我们看见他了，他不是人，只是一道影子，一道非常像我的影子。”
黎镜尘的呼吸瞬间浓重，“盗花人想要取代我们？”
“你……你还是黎镜尘吗？”皇甫彦问道。
“我是啊……”黎镜尘痛苦地捂住头，“我是的吧……我没觉得自己不是啊……”
“也许那个女人能区分。”裴明修说道。
“唉，又要去浑浑噩噩地做梦了。”程非捏了捏眼角，“希望今天和第一天一样，好歹是个美梦啊。”
几个人第三次进入746号温室，红脸白脸都唱过的莉莎简单清点了人数，将早晨的月季汁分发下去。
黎镜尘喝完每个人给她匀出来的一点之后，鼓起勇气和负责人搭话，“莉莎姐姐，我想问一下，员工证丢了不再补办吗？”
“下周一给你补。”莉莎依旧没有好脸色，“上下班打卡用临时通行证就行。”
“丢了的员工证会挂失吗？被居民捡到能擅自进入温室吗？”黎镜尘硬着头皮继续问。
“你说呢？”莉莎语气不耐烦，“要不然你以为之前温室的花怎么丢的？难不成还能有人从海底挖上来？”
“可是我们的员工证刷不开温室……”黎镜尘刚说完就看见莉莎从手里的一打工牌里抽了一张，贴在门禁上。
“滴！”
门开了。
莉莎冷哼一声，“啪”地关上门，激光一样的眼神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可不是每个负责人都像我一样早出晚归尽职尽责的。”
“哈！哈！”程非尬笑两声打破平静，“干活！干活！我们马上开始干活！”
即将怒放的花朵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红色的水池似乎也受到潮汐引力的作用，轻轻摇晃。
“合着工牌真有这么大作用啊。”程非看着紧闭的铁门，“怪不得进温室要上交呢，怕我们跑出去。”
“下周一补办？”皇甫彦表情奇怪，“可是这周日我们温室的花不就清空了吗？下周一我们要做什么？去其他温室吗？”
“很有可能是重头再来。”黎镜尘眼神复杂，“今天真的是第三天吗？”
“可能是7n＋3天。”程非说道。
“还有一种可能，今天是第45天。”皇甫彦脸色发白，“我们跟着这批花，已经经历了六个周期，每到一个新的周期，记忆就会重置。”
“四季离去之日，徒留下幻想中的花。”程非说道，“我玩的游戏里，有一个……也算是npc吧，名字叫做季，她的技能就是关于四季流转的，其中有一招，叫做华落四时生。”
“物换星移，四季流转，周周复始。”黎镜尘深吸一口气，“我大概明白那个埃斯特尔岛模型为什么会被放在大圆桌上了。”
“圆是一个完美的图形，七也是一个圆满的数字。”黄历的声音沙哑，“人出生后经七七四十九天魂魄成，死后也要七七四十九天才魂魄散，因此，七七更有完满之意。”
“所以下周一的我们很有可能就不是我们了。”皇甫彦说道，“阴影经历四十几天已经初具人形，他们想要成为真正的人，就需要抢夺最重要的东西。”
“姓名。”黎镜尘接过话，“这是所有人出生之后拥有的第一件东西，并且伴随我们一生。”
“要姓名就给他们取一个呗。”风雅客满不在乎。
“哥，姓一般是取不了的，而且刚出生的人怎么给自己取名字呀？”程非科普。
“我就随便挑了个姓，自己取的名哦。”风雅客笑眯眯。
“那你大概不会懂姓氏和名字对于华夏人的意义。”皇甫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爷爷跟我说过，之前住在农村的时候，整个村的人都姓皇甫，但是不知道上面一些领导怎么想的，说这个姓不好，要求统一改成姓黄。村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直接冲到镇上把乡镇府砸了，这事才不了了之。”
“我的名字是我老妈取的，我之前问她是不是希望我与众不同、非同凡响。”程非眼眶发红，“但是她跟我说，她喜欢焉知非福这句话，她希望我以后遇到挫折的时候不要害怕不要担忧更不要一蹶不振，谁知道这是不是福报来临前的预兆呢。”
风雅客收起笑容，看向郁羲，“你呢？”
“我和我妹妹的名字都是外公取的，在他弥留之际。”郁羲平静地看着他。
“原来只有我没有……”风雅客喃喃自语。
“但你现在不是有了吗？”郁羲说道，“风雅客，你还挺懂华夏文化的。”
“我记得，雅客是指水仙花。”程非眨巴着眼睛，“水仙花可不就是希腊美少年嘛，你担得起哦。”
“难不成我们在前几个周期都没有发现这件事？”黎镜尘说道，“是因为盗花人在这个周期才开始有所动作的吗？”
“有可能，他们之前应该没有成形。”皇甫彦说道。
“其实还有一种更糟的可能。”郁羲开口，“这不是第45天，而是49n 45，这个循环也许永远都不会停，副本不会把如此重要的线索只放在最后七天。”
“永无止境？那我们岂不是永远困在副本里？”程非焦急，“那现实里的我们怎么办？是死亡还是什么？”
“我不太确定副本有没有时间限制。”郁羲说道，“但是我猜，那些阴影很有可能一次一次地取代我们。现实里的记忆也会在这期间慢慢消失。”
“消失？”程非愣住了，“我好像没觉得记忆消失啊。”
“我有这种感觉的。”黎镜尘语气悲伤，“可能是因为我已经丢了名字的原因，我不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你有没有觉得很多事情的细枝末节你都不记得了？”皇甫彦拍了拍程非的肩膀，“比如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昨天？白天一直在各种梦里反复横跳，晚上看到了整个岛的规划图，还遇到了硫酸雨。”程非茫然。
“不完全正确哦。”风雅客走过来，“在规划展示馆里，我们看到了你的背影，你当时被吓傻了，我才拎着你躲雨的。”
“我？我的背影？”程非更加茫然，“是要取代我的那个人吗？”
“不是要取代你。”黎镜尘同情地看着她，“而是已经取代你了。”
“你没发现刚刚负责人刷卡的时候有一张与其他的格格不入吗？”皇甫彦语气轻柔，仿佛远古的呼唤。
“那是镜尘姐姐的临时通行证。”程非说道。
“你记错了。”风雅客看向她，“黎镜尘的工牌一直都在。”
“不可能……她刚刚还说……她因为丢了名字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程非抓住黎镜尘的胳膊，“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鸾镜尘生暗处多，要明须是再重磨。”黎镜尘说道，“破镜生尘，就是我的名字。”
“不对不对，我记得我的名字。”程非疯狂摇头，“我的工牌肯定还在，等到六点，就可以确定了。”
“那你还记得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黎镜尘问道。
“福祸相依，焉知非福。我妈希望我……”程非迅速说道。
“不对。”黄历突然说道，“你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是啊。”风雅客眼睛里都是怜悯，“你说你爸想要个男孩，特地托关系去查了胎儿的性别，结果生出来是你。”
“非，是指不对，是错误的。”皇甫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非，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泪水从眼眶滑落，程非将围在身边的人全部推开，“是梦！又是梦！你们都是假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黎镜尘稳住身形，“你不也是假的吗？既是错的，又是假的。”
“我妈说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我……”程非哽咽。
“哎呀，你又忘了呀。”风雅客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你有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爸妈的聊天，你妈妈说什么来着？她说要是程非是个男孩就好了……所以你后来又有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不是吗？”
双眼红肿，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凝聚在这一刻。程非试图用手去擦干眼泪，但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
水滴落入血液中，在红色的池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不断扩大的水纹被一根一根黑色的花茎阻拦，饱满悲伤和无助的纹路早已注满了生机，沿着茎叶向上攀爬，推动着黑红色的哑光画卷徐徐展开。
画布上两道身影栩栩如生，同样乌黑的发丝交缠，额头相抵，鼻尖轻触。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唇瓣轻触眼角的泪珠，舐去所有的悲伤与痛苦，只留下纯净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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