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决定了么？”启暄见钟鸣向她伸出一只手，低声问道。
她正想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再看眼前钟鸣已经消失了。
“等你想好再说吧。”空荡荡的林子里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好家伙！下次真得让他教教我轻功！”启暄心中暗下主意。
正想着周启昭带着大部队人马来了，一番跪拜请罪后，便带着启暄启程回天青城。这一路上自然是顺风顺水，再无波澜。
回到天青城已是夜幕时分。庆元殿里却候着一位不一般的人物，竟是太后来了。
启暄行过大礼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中年贵妇。她长得不算十分美艳，但气质温婉优雅，感觉亲切得很，并无半点儿太后的威仪。之前听秀月说过，这位裕熙帝的生母，惠懿皇后当年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于是老皇帝便把他交给当时和皇后交好的静妃抚养，这静妃也是母凭养子贵，被封了皇贵妃。后来这位裕熙帝登机，她就自然成了当今的太后。不过她为人相当和顺低调。那也是没办法，毕竟自己这个养子也没啥权利。所以她这太后当得也就没那么风光了。
虽说是养母，不过听说这裕熙帝和太后之间感情极为深厚。启暄装病的那段时候，虽然庆元殿日日都是门可罗雀，但慈安宫却雷打不动地每日派人过来探望。太后自己身体也是半斤八两，常年卧床，那时候自己头疾发作，病得天昏地暗，饶是如此，还日日记挂着自己这病儿子。
如今启暄身子有些起色，太后也心情舒畅，头疾也好多了。本想着等她从护国寺回来好好聚聚，没想到御驾居然半路被行刺。她哪里坐的住，也不顾什么夜深露重，这就带着贴身的侍女容婉姑姑来庆元殿候着了。
“陛下如今气色倒是好多了……”太后一双温柔的眼睛在启暄脸上抚过，好似春风那般轻柔。她见启暄那包扎着的手腕，眉头微蹙，担心地说道，“这伤是刺客弄的么？快给哀家看看。”
“是，不过儿臣这伤已无碍……”启暄轻声回道。
“是么？”太后的手轻轻摸着启暄的手腕，“啪嗒啪嗒。”启暄顿感手背上一热，抬头一瞧，原是太后两行眼泪掉了下来。
“真是苦了我皇儿……”她低声啜泣道，声音中带着淡淡地哀怨。“刚才大病初愈，又遇上这么一茬……”
“母后，儿臣无碍。还请母后莫要太介怀。若是伤了凤体，便是儿臣的不是了。”启暄这几句话可是发自肺腑，她真的不愿眼前这位温柔的母亲太伤心。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拿手帕擦了擦眼泪，又说道，“快坐下来吧，哀家熬了些红枣山药粥，陛下先喝点暖暖身子。如今天已经开始凉下来了，陛下身子弱，得要多补些。”说着她从身边的食盒里拿出一碗热腾腾的粥来。
“哀家刚才叫下人热过的……这还烫着呢。”太后说着，端起那粥吹了吹。
“陛下手腕有伤，还是别要动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挖了勺粥，送到启暄嘴前。
“母后，儿臣还是自己来吧……”启暄微微有些发迥，抬手想要去接那汤勺，却拉扯到了伤口，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你看看，都说不能动了。”太后急得嗔了一句，“来，快吃吧。”她催促道。
启暄看着她那双慈爱的眼睛充满期许的样子，心中暗叹，这就是母亲之爱么？她不太明白。
不过这粥闻着好香。她脖子一伸，用嘴巴接过那汤勺。香滑的滋味立刻在嘴里散开，“好香！”她忍不住赞道。抬眼看去，太后脸上展开了舒心的笑容，满是爱意。这是她从未见识的一样东西，母爱。
上一世她的母亲在她还没记忆的时候就过世了。这点倒是和这个病秧子皇帝挺像，不同的是她父亲倒是没给自己找个后妈，愣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带大了。所以对于母爱这种东西，启暄是非常陌生的。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可以有幸遇到这种全天下最伟大的爱。
太后这边一口一口喂着启暄，启暄这边也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粥。一小碗粥没一会儿就消灭掉了。启暄却有些意犹未尽。她的嘴里回味着丝丝甘甜，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心头忽然对那病秧子漫起一丝歉意，感觉抢了人家的娘亲，颇有些鸠占鹊巢的意味。
太后倒也是没多逗留，又叮嘱了几句之后便回慈安宫了。启暄目送着太后，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被暗夜所吞噬。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寝宫里去。
“若是我死了，她会很伤心吧……”启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竟又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秀月就匆匆来报，说是冀王为这次启暄被行刺之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连夜派人去彻查护国寺，发现襄王周启昭和玄明大师擅自收留那些流民在护国寺后山，更是大为光火。这会儿便要派人去把护国寺的和尚还有那些流民全都关押进大牢，而襄王则是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
启暄听了心中愤愤不平，这次护国寺一行，冀王说是派出精锐五百人，但那日启暄看着所有随从士兵加起来两百人都不到。而带头还是那个草包杨昕，当时他见着那群刺客，居然当场就逃走了。事后还说自己是去寻救兵，实际上却是秀月和沈康冒死去找襄王求救。这种逃兵冀王不责罚，居然要把帐算在那些不相干人身上，简直是荒唐至极。不过她当下也不说什么，只叫沈康去打听冀王现下人在何处。一面又叫秀月去太医院把常俊儒唤来。
常俊儒之前得知启暄此行遇到刺客还受了伤，那是急得不得了。昨天晚上就想着要进宫，无奈太医面圣都得等着被召。所以今天一听说启暄找他，立刻一阵风地赶来了。
启暄也没和他多说什么，只让他看了看手上的伤，好在已经快要愈合，没什么大碍。两人还没多说几句，沈康就回来，报说冀王此时正在政华殿和众大臣议事。
那政华殿本是皇帝的御书房，也是和大臣们议事的地方，现在冀王监国代理朝政，所以便连这御书房也都征用了，可见其气焰有多嚣张。
常俊儒正奇怪启暄怎地开始对冀王的行踪感兴趣了，再一听启暄说要去政华殿找一趟冀王，心中更是没底。他悄悄在启暄耳边问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启暄一脸波澜不惊，轻轻在他耳边嘀咕了几下，常俊儒一脸懵糟状却也不得不紧跟着她。
政华殿内，冀王坐在正中央的龙椅上高谈阔论着，下面站着四个大臣。启暄快速地瞄了一眼，都是见过的，那日离开天青城的时候这四个人都有来送行。站在左首的是冀王的舅舅郑国公许晗，旁边挨着的是宰相高仕贤。后面两个分别是兵部尚书文广郢和户部尚书薛承通。众人对于启暄的突然降临都是大吃一惊，她倒是并不在意，只一脸平常的样子缓缓向龙椅走去。
“众卿都平身吧！”她淡淡说道，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
冀王脸色微变，上前行了一礼，道：“陛下风寒刚愈，又遭行刺，实在是不宜多劳累，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朝政之事臣兄自会尽己所能，不负所托。”
旁边的郑国公也开始搭腔：“陛下，冀王殿下勤政为民，时时为陛下着想，真乃我等之楷模。有冀王殿下在，陛下可安心修养。”
这一唱一合的，启暄又怎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呢：不就是叫你别多管闲事么？
她只作不懂道：“是啊，有皇兄在，朕自然是放宽了心。而且皇兄这次还真是帮了朕大忙。”她双眼向众人扫了一圈，继续说道，“此次护国寺之行，朕才知道原来都是皇兄在为朕积功德啊！皇兄这么些日子一直帮着护国寺去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这份爱民之心真是感天动地，朕从护国寺回来，风寒也好了，母后的头疾也痊愈了。真当是多亏了皇兄这大善举啊！”
“这……”冀王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语塞。
“皇兄做好事不留名，虽然平日里都是派二皇兄去打点，不过二皇兄一向最是敬重皇兄了，所以朕知道这必是皇兄的意思。”她说到此处，故意拖长了音。
冀王何等人物，话听到这里立马明白过来了，众人都知道周启昭是自己的爪牙，他做的事必定就是自己的意思，所以接济流民之事就是要算他头上。如今他又把流民们都抓了起来说是和行刺有关，这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么。这招倒是让他有些进退两难了。
他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却听见启暄派人召来了常俊儒。
“常太医，你跟冀王殿下讲讲，朕的风寒和太后的头疾是不是都好了？”启暄对着常俊儒问道。
“回陛下，陛下风寒确已痊愈。太后的头疾亦不再发作。实乃天佑我大楚也。”常俊儒肃然道，低伏着磕了一个头。
众人脸上都泛起不可言喻的微妙表情。而启暄自然是不动声色地将其尽收眼底。
“皇兄你看，朕没乱说吧。”启暄故作兴奋状。
“陛下龙体康健乃万民之福。臣兄不敢居功。此番护国寺之行臣兄看顾不周，竟让万兴会的刺客有机可乘，实在是罪该万死！”冀王又单膝跪下，装模作样地请罪道。
“皇兄这是作何？”启暄连忙一个眼色，沈康便上前将他扶起。
“皇兄既说这刺客是万兴会的，看来就是有些眉目了，那朕就将调查此案之事全权交托给皇兄了！”启暄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道，“至于那些流民们，还请皇兄妥善安置，毕竟这些个功德都是为我大楚江山所积。朕身体羸弱，只得靠皇兄多费心了！”
这么一番以退为进的话让冀王实实足足地吃了一个瘪。但是他毕竟也是见惯了风雨的人，这会儿即使心中电闪雷鸣，脸上还是一派祥和。他跪下领旨谢恩，一切做得行云流水。
然而这看似和谐的小插曲，却让天青城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似乎有些东西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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