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艏前站了好些人，为首的拿着根木桨伸到水里试图将落水的人捞起。可那只花船偏生是最靠后的一艘，周遭船少，后边就是一大片水，落水的人越拼命挣扎越往后，不过一会，离桨就隔了好大一段距离了。
叶姝婂来不及思考，提起裙角拔腿便往浮桥跑，跑到尽头，恰好是一方空旷水域，她一头扎进了水中。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她，救叶云瑶！
湖水冰凉，毫不留情灌入口鼻，她憋着气，仿若使劲全力拨开阻在前方的水才能往前一寸。
越来越近了，那抹身影。
*
在和姨妈告别后，去看了眼阿母的墓碑，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来到了晏湖。
眼看着船上人给她递来的木桨离得越来越远，叶云瑶不再挣扎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过去接那根船桨，只是落水瞬间，湖水涌入口鼻，好难受，好难受……求生的本能让她伸手扑腾，她也好想活着，可从小陪她长大的丫鬟因她而死，所有人都在逼她，逼她嫁人，逼她害人。
她能选择什么，除了死能选择什么？
冰冷的湖水将她裹挟，她没有力气地往下坠。
世人常说，将死之前，自己所经历事会走马灯般重现……可她的记忆一片混沌，只记得某个午后，姐姐从角落翻出一根木柴棒，将折辱她的婆子们赶走。
不算明媚的阳光落在姐姐身上，像是披了层金色的绸衣。
婂婂姐，对不起啊。她真得坚持不下去了，也不想再麻烦任何人了。
意识随着身体的余温离去，不知为何，刺茫光影浮现于眼前，灿烂、柄焕。然后一点一点的消散……
*
游到叶云瑶身边时，叶姝婂紧紧抓住她的手，拼尽全力拽起往下坠落的人。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叶姝婂喘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推着溪云上船，船上的人见了立马上前将两人都捞起。
叶云瑶平躺在船板上，**的头发黏在她额头上，面色青白，奄奄一息，身上的衣裙紧贴着她干瘦的身体。
叶姝婂咳了好几声，吐出了几口水，没等缓缓便拖着湿衣裳爬上前，将一动不动的叶云瑶扶起来对着她的后背拍了几下，见没反应又大力地掐了下人中。
“叶云瑶？叶云瑶？！”
依然没反应。
叶姝婂不信，抬起手来又朝着她的背猛猛拍了两下。
“咳咳……”
怀中的人呕了几口水，却没能睁开眼睛，叶姝婂哆嗦着手伸向她的鼻子，感受到了微弱的鼻息，她紧绷着的身子也松了许多。
叶云瑶已然无恙，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借此机会，将计就计，让人云亦云，逼他钟离府和叶府退亲。
叶姝婂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渍，又把黏着两颊的湿发挽回耳后，将叶云瑶抱在怀里，对着花船最密的那处放声哭喊，
“姑娘，姑娘你怎么就这般想不开……”
晏湖上的人原本以为又是哪位新来的船娘不愿屈服就范，选了投湖自尽这条路，因见惯了此景除了心中唏嘘便也没再多顾及。将才走出来瞧热闹的逛爷和一些小娘子们如今也都钻回了船里。几艘船的侧窗打起了帘子，方才又都掩了回去，免得扰了他们寻欢的雅兴。
可叶姝婂这么一喊，倒是惹起了船上人的好奇，一众人才意识到，这来跳湖的，并非是船上人。几艘花船上的帘子也重新被卷了起来，探出头想听个究竟。
救人的那伙计见她哭得凄凉，摆放好船桨后走了过来，认出是刚才找人的那位姑娘，便问道：“这落水的姑娘没事吧？”有两位小娘子从船里走了出来，用绢子半掩着嘴，不忍地看了她们一眼又折回船里头。
她抬起泪眸看向他，
“是你啊伙计，我已经找到我们家姑娘了，真是老天保佑，姑娘还有气……没想到啊，她会折回来投湖……我家姑娘在府里就备受欺辱，叶府强人为妾，卖女求荣，势必要将我家主嫁给钟离府嫡子为妾，好求他官道通达，衣食无忧，我家姑娘不堪逼迫，年纪轻轻就投了水想一走了之。”
“钟离府那嫡子钟离远又并非良人，若是真嫁去了，我家姑娘指定受苦，从叶府到钟离府，姑娘不过是换个地方受苦罢了。”
说着，叶姝婂便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都是命吧，不公的命吧。”
话音未落，周遭就已经响起稀稀疏疏此起彼伏的吵闹声。
船上的小娘子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共情吧。感慨命运的不公，有些人来到这并非她们所愿。或是被卖，或是被拐，或是走投无路，若能选，谁又愿意，谁又想做那下九流行当呢？
没人愿意，可惜的是，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能力的。
而那些富贵财多的逛爷，免不了有人是做官经商的。叶庆文的官不大，可好说歹说也是在开京府里当值的，这等“卖女求荣”的家丑放那都不好听。且事关前参知政事，那些当官的更是想听乐子，商贾更不用说了，一有流言落他们之手，传开来更是快。
叶姝婂把溢出眼角的泪擦净，柔声哀求，
“姑娘她……她身子好冷，气也弱，谁能帮帮我们，带我们上岸……”
两位小娘子又从船里走了出来，手里都抱着件披风，走向她们，哀哀叹了口气后给她俩披上，一位貌美的小娘子着手理着叶云瑶身上的披风，细声细语，“妹妹别着凉了，姐姐们带你俩上岸……”
贺声看到叶姝婂跳水后就从岸上匆匆赶来，此时已经是在船上人的帮助下上了船。
整个晏湖都是女子凄厉哀婉的哭喊声，他和叶姝婂她们离得不算近，可也不算远，加上有习武底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贺声听完，呆在原地，捋着叶姝婂说的一字一句。
钟离景的媳妇怎么变成别人的丫鬟了？
眼见着叶姝婂她们已经快上岸了，贺声不敢耽搁立马追了上去。
两位小娘子将她们送到岸上，又多说了几句暖心的话这才离去，叶姝婂将叶云瑶的手搭在肩上，拖着**的衣裳，一路往停靠马车的方向走。贺声从后边追了上来，见她抬叶云瑶抬的吃力，便道：“让我来吧。”
叶姝婂咬了咬牙，一口拒绝了他，
“不必了。”
方才在船上说的那些话，贺声估计都听到了吧。
本来这门娶妾的婚事也算得上亲上加亲的好事，她突然插手去搅和，若旁人不知还好，可如今却被贺声听了进去，估计待会回府就会向钟离景禀告了。
钟离景和钟离远关系再不好，也是亲兄弟。就不知道钟离景会不会和钟离远说了。
来到马车前，叶姝婂和车夫将叶云瑶搀扶进了车内。贺声跟着她们，如今也要上马车，看着他打起车帘，叶姝婂皱眉，正欲赶人时，却听贺声道，
“我是大爷的侍卫，少奶奶自然也是我的主，眼下夜已深，不安全，少奶奶不会也要赶我走吧？”
这理由的确难让人回绝。
叶姝婂想了想，最终还是让他上了车。
他们回到府里已经很晚了，门房都耷拉着脑袋打瞌睡，回房的路上也没碰上什么人，贺声将她们送到院子前就离开了，突如其来这么一件事，又是夜里，就没再因为药丸的事为难她。
溪云在房内等着焦急，听到门外有点儿动静立马就放下了手中的络子去迎。可看清叶姝婂掺着叶云瑶进屋，全身没一处是干的，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也没等她多问，叶姝婂便吩咐道：“溪云关上门，去把炭盆里点着。”
叶姝婂一面说着一面往衣柜那走，翻出两件干净的衣裙，干净利落的给叶云瑶换上，将叶云瑶安顿好在床上，再赶忙也给自己收拾收拾。
虽说现在天暖了些，可到了晚上，凉意仍存，更何况那黏糊糊的湿衣裳穿在身上，又冷又难受，将才回府的路上，估摸着是着了凉，她已经不知咳了几声了。
前世就是病死的，那几声咳嗽虽不重却让她害怕的紧。换好衣裙，觉着不够，又取了件厚披风披在身上。
觉得差不多了，身子也没那么冰冷了，叶姝婂坐在脚踏上，掩了掩盖在叶云瑶身上的被褥。
她侧过身，伸出手，纤指捋了捋叶云瑶耳边杂乱的发丝。似乎在这一刻，绷了一日的身子才算得上真正放松下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叶姝婂长长吁了口气，眸光一转，看向了地上刚换下的湿衣裳，一抹隐隐的妃色闪了闪她的眼。
叶姝婂伸手去拾起那被湖水浸湿的荷包，打开后，里边的小药丸已经化的不成形了，荷包的一角都被染成了黑黢黢一片。
这下好了，证据毁了，钟离景也没法说她偷了他的药，她也找不到他的把柄了。
也罢，反正到时，她可以假死离开，和前世一般一走了之。
叶姝婂靠在床边，盯着叶云瑶计划着以后的事，想了会她觉得有些累了，身子是累的，心也是累，迷迷糊糊间便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投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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