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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除夕刚过,王宫还沉浸在新春的喜庆之中,宫人们这几日可以会见自己的亲人,高等的公公还可以出宫。

本来大雪纷飞,银装芒芒的王宫,一下子又清冷了许多。

念初尘伏在桌岸前,正在看奏折,却发现自己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

外面是凛冽的寒风,呼呼咆哮,当真是碎琼乱玉,鹅毛般的雪毛纵横交织地狂舞。

他抬眼看向了殿外,目光凝置了许久。

岁末进来时,他方才收回眼,声音极度没有感情,“战事怎么样了?”

岁末摇头,“阙主,殇阑阙的结灵息草不足,将士没有精力,死的死,伤的伤。”

念初尘并不抬头,“白浩安怎么说?”

“他在坚守城池,可是,难。”

“难?”念初尘不由嗤了声。

岁末知道当初白浩安逼着念初尘娶白灵淼时何等威风,现在在苦寒的大雪中守城就有多狼狈。

只是,岁末担心地并不是白浩安,“照这样下去,恐怕殇阑阙大部分城池会保不住。”

念初尘轻轻撩起眼,“将士怎么说?”

岁末抿住唇,支吾道,“将士,都在埋怨阙主。”

念初尘没有再讲话,却是将目光转向了岁末的身后。

外面狂风暴雪,白灵淼一身素衣而来,她打着伞,身边一个婢女都没带,自己手里挽着一个食盒。此时头发吹得微乱,披风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岁末见白灵淼,福身唤道,“阙后。”

小侍卫懂分寸,自己退了出去。

白灵淼虽然身上凌乱,但容姿得体,她向念初尘福身,微微一笑,“阙主,臣妾仪容不整,恐辱了尊驾。”

念初尘阖了下首,淡淡笑道,“你怎么来了?”

白灵淼抬起眼,眼中是道不尽地柔情,“今儿个是十五,是上元佳节,臣妾想着给阙主送一些汤元过来,也好沾沾节目的喜庆。”

念初尘目光移到食盒上,薄唇微微一动,又将目光转开,“有心了,放那里吧。”

白灵淼笑着摇了摇头,“其实阙主不必忧心,这只是暂时的,现在浅妃的身体日渐好转,她都有精力逃走了......”

念初尘厉眸半瞪着她。

她马上噤口,继续劝道,“等过些日子,她应该就能大好了,到时候再向她解释便是。”

念初尘垂眸凝神,并没有要讲话的意思。

白灵淼没有再劝下去,她按照念初尘说的,把食盒放下便转身离开。

这一世她学会了忍耐,念初尘想要救扶羽,她就要想办法让扶羽和江予昂一样,自己去死。

念初尘折磨她多痛苦,她求死的心也就会越强。

白灵淼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她造成的,这些日子她也想了许多,如果不是念初尘答应娶她,她的心里也不会一点点被不甘侵占。

这都是他们的错,她又何错之有呢?

*

扶羽在勤政院度过了新春,她的精力一天比一天好转。

她知道,念初尘毫无节制地索取可能为她度了一些灵气,但这也只是蚍蜉撼树,双修带来的灵气只能增加对方的修为,却不能治病。

精气的殆尽,只会一点点消耗掉她的身体,这些灵气根本无法补充她的精气。

或许在别人看来,她确实比从前有精神了,但这就好比一朵快要枯萎的花,再施肥浇水,也只能让它看上去颜色鲜艳,可是根部早已腐烂。

还有不到一月时间,她就要油尽灯枯,想到这些,扶羽垂下了眼。

她无法出去,身体的疼痛只能自己清洗,那些被念初尘折磨得淤青一碰就疼,她忍着疼慢慢揉开。

到了晚上,婢女来送饭时,看见她换了一身新衣,还冷嘲热讽地骂她是‘狐狸精’。

扶羽强忍着吞咽,可是胃里很不舒服,没有精气,她气血不足,五脏六腑正在一点点枯竭。

终于吃到一半时,扶羽胃里一阵绞疼,她忍着没有吐出来,连饭带血全部咽了下去。

但这样也是徒劳,扶羽身体一软,倒在了桌子旁边,桌上的饭菜和碗碟如碎琼般砸到她的身上。

扶羽趴在地上,头晕眼花,怎么也站不起来。

没有地龙,地上冰冷,她的身体蜷缩,更加难受。

胸前的玉坠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将扶羽从地上浮起。她扶住了桌缘,唇角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你终于出现了。”

幽蓝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也哽咽下来,“不是我不想出现,而是你这一世的命运早已注定,不是我能改变的。”

它本想送扶羽到这里便不再出现,可终是抵不过她这么痛苦地活着。

幽蓝玉违反了大道的规律,知道自己的下场,但它只希望扶羽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够得到一丝安慰。

有些事它从前做不到,现在也豁出去了。

有了幽蓝玉的帮忙,扶羽得以回到床上。

幽蓝玉沉默了许久,还是告诉她,“你不必担心,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解脱了,”它说,“下一世,都好了。”

扶羽躺到了床上,手脚露出一大截。

幽蓝玉看见她被念初尘折磨得痕迹,他像野兽,把她咬得遍体鳞伤,似乎这样还不够,扶羽手脚腕上都有勒痕。

它声音沙哑道,“对不起。”

扶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跟自己说‘对不起’,但她并没有失去自己的意识,她知道现在她还不能放弃,“幽蓝玉,我想回到一万年前,我想改变这一切。”

千陌寒不死,或许三天不会分裂,结灵息草不会枯萎,踏星辰也不会被杀,到那时,念初尘或许早已冲天劫。他不必来到人世一场,为了自己的承诺,出卖多年的道心。

他也可以为苍生为天下做一番事,掌天道,知百姓疾苦。

幽蓝玉沉吟半晌,只说了一个字,“难。”

扶羽抿了抿干涩的唇。

以她现在的处境的确是难。她无法离开这个院子,又要如何出王宫。

幽蓝玉也沉默下来。

它并不是一块普通的玉,能来到扶羽身边也是因为大道。这几年来它一直做得很好,总是在关键时刻帮助扶羽,它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能讲。扶羽配合得很好,让它得以一直呆在她的身边 。

它不是上古的神玉,也不是从灵根丰沛的仙境诞生,它只是为了扶羽而来,对苍生并没有同情心。

它看着扶羽难过,不忍她的身心同时崩塌离析。她其实可以有无数种选择,“我的灵力有限,但足够带你离开这里。”

扶羽看幽蓝玉的光芒大作,她抬手摁住,轻轻摇头,“我还不能离开,因为......”她抬起眼,苍白憔悴的目光仿若冬山上的磐石,露出一抹坚毅。

而她绝美的容颜好像磐石周围凋零的花,暗淡不复往昔。

扶羽说,“我记得在洞穴时,念初尘杀了我,反而激发了地精石,将我们送入轮回之境中,审判之剑也因此开启。”

“所以呢?”幽蓝玉叹了口气。

扶羽垂眸,“我想让念初尘再杀我一次。”

地精石既然是浩渊祖圣的眼睛,可能只有殇阑阙神族血脉才能开启,上次扶羽成功了,这次她还想再试试。

*

念初尘为了防止扶羽自尽,所以寝殿里什么利器都没有,别说剪刀,就连缦纱都扯走。

到了晚上,扶羽坐在床上,筋疲力尽地蜷缩着。

想让念初尘杀了她也容易,她要想办法激怒他。

等到一更,念初尘却没有出现,就在扶羽失望地摇头时,寝殿外传来了动静。

扶羽没有力气下床,她干涩的眼看向寝殿大门。

随着风雪的涌入,扶羽没有想到,竟是何子庸出现在了大门前。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何子庸。

他手上拿了一把剑,剑上滴血,应该是杀了外面的侍卫。

扶羽的目光落在血滴上,似乎知道他出现的原因,却是迟疑着挣扎。

何子庸若是从前那个正直善良的少年,扶羽可能会毫不犹豫跟他离开。

她重新抬起眼,看着他沉冷暗淡的眼,与他对视。

何子庸提着剑,鲜血滴了一路,直到走到她的床边。

扶羽裹了一件棉服坐在床上,从前如玉如琢的脸像脱了层肉,脸骨如打磨平滑的石楞。她的脸色腊黄,嘴唇干枯,整个人好像被吸干了精气的骷髅。

深凹的双眸如雾中的星辰,她的眼早已没有了光。

他记得从前扶羽的美貌倾醉山河,令百花凋谢,川河退流,自惭形秽般躲开她,怕窥见她如画的容貌后无法自拔。

如今,何子庸哼笑了一声,“现在是否后悔上次的决定?”

扶羽掀开了被子,身体不济,被冷风一激,竟然一阵哆嗦。她抬起眼,动了动干涩的唇,艰难道,“我后悔了,还请何大人带我离开。”

幽蓝玉问她,“你真的想和他走?”

扶羽抬手摁住了玉坠,没有回答,却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声音平静,“我已经没有力气下床了,还请何大人把我抱走吧。”

何子庸眯了下眼,将剑插回鞘里,盯着她的眼,身体一弯,将扶羽抱了起来。

扶羽垂着眼不去看他。

何子庸一路离开勤政院,迈进了黑夜中。

外面的雪还在下,零零星星的雪花飘落在扶羽身上,夜风一吹,像柳絮一般轻轻飘扬。扶羽捻起一片捏在指间,看着它慢慢融化。

虽然这雪并不是那年山顶上的一片,但扶羽还是觉得欢喜。

从勤政院到王宫大门的路扶羽记得一清二楚,她现在闭着眼都能走出去。可是何子庸却是走了一条最远的路,他这一绕,竟然绕到了乾坤院附近。

扶羽看着乾坤院的烛火,和一个模糊的影像,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幽蓝玉看着她的笑容,愈发觉得不忍。

她这是何苦,非要走到这一步。

何子庸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轻喊声,“什么人?快来人,有刺客!”

是白灵淼的声音。

巡夜的侍卫听到声音,齐刷刷向着他们而来。

扶羽看着何子庸,他并不惊慌,反而先将扶羽放了下来。

她脚下发软,扶住了一旁的树干。

树干满是积雪,碰到指尖,寒意渗进了皮肉里,冻得扶羽忍不住打着寒颤。

巡夜的侍卫将他们包围,白灵淼从不远处走来。

她穿了一件雍容的披风,身边的婢女为她撑伞,伞下是金翠玉挠头。

白灵淼走过来时,两旁的侍卫纷纷向她见礼,“阙后。”

扶羽忍着心中的酸涩,没有抬起眼。

她被人唤过‘先阙后’、‘白姑娘’,却未有人唤过她‘阙后’。

人间殇阑的尊荣,扶羽半分不遗憾,她的心像雪一样化了,唯留下一抹水渍尚且散不去。

白灵淼看了眼何子庸,又看了看扶羽,脸色大惊,“何大人,你们这是......”

何子庸不讲话,扶羽也不想讲话。

一时间,三个人对角而立,沉默半晌。

扶羽被冻得不行时,她方才听见白灵淼身后传来念初尘的声音,“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听到声音,扶羽抬起眼。

玄衣阙主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在雪花漫天的黑夜,侵略着这天地间唯一的纯白。

他目光森冷地瞪着扶羽,“你要跟他走?”

何子庸睨了扶羽一眼,拱手道,“阙主,属下只是想去看看浅妃,是她,求我带她离开的。”

扶羽闭了闭眼,心中好似一团棉絮终于散开。

幽蓝玉说,“你早就猜出他的用心,却偏要跟他离开。”

扶羽说,“就在今晚吧,”她眼中发烫,“我想家了。”

她想家了,想母亲,想昊临,想楚容。想綦天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

想念从前的三天,更想念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

哪一个不比现在好呢?

即使千陌寒现世,她都不曾有过现在的绝望。

普通女子绝望时可以大哭来宣泄,可是她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瑾凤之心像一个审判者,无时无刻不在监督着她。

何子庸说完,念初尘明亮的眼眸刹时腥红,扶羽几乎可以看到有火光从眼底崩发出来。

他一步步向着扶羽走来,带着风卷雪夜般的凄凉,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问她,“你要走?”

扶羽看着他的眼,并不闪躲,“是。”

念初尘双手握着拳,腥红的眼中浮出一层血水,他咬着牙,额头的青筋如蟒蛇一般蹿动。

白灵淼见状,马上走了过来,“阙主,浅妃只是一时想不开,您别生气。”

“想不开?”念初尘崩不住的表情透露一抹痛苦,“她想离开我,像每次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在这样的情绪中,扶羽有片刻的失神。

她看错了吗?

为什么念初尘会有这种表情?

她和别的男子私奔,他应该憎恨,甚至嘲讽,可为什么他竟然这么痛苦?

扶羽手心握紧了一团雪,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

现在她要彻底激怒他才行。

本以为念初尘会对她出手,可是他却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扶羽余光一瞥,看到旁边的侍卫手中正好握着一把剑。

天上的雪飞进扶羽的眼中,一片薄薄的花瓣,映出了一万年前的记忆。

一身白纱的少女,在雪中奔跑。

银河的雪总是最纯最净的,扶羽一身灵气,在雪中并不觉得冷。反而她喜欢下雪,喜欢在雪中清凉而又舒爽的感觉。

相比暴雨的咆哮,大雪更加悄无声息。

那时的綦天一年如春,扶羽要到人间看雪,看完雪再回到綦天看花。两种截然相反的心境,却都是相同的美好。

綦天绿意盎然,五彩纷呈,奇花异树无处不在。

人间一年四季,交换呈现,风雨雷电独领风骚。

她嘴角慢慢扬了起来,眼前的少年更加震怒,“你居然还在笑?”

扶羽的手离开了树干,她现在身体不济,必须更快才行。

她趁念初尘闭眼喘息之际,一步迈向了旁边的侍卫,抬手将长剑夺了过来。

她目光一凛,转身剑矢指向了念初尘。

“阙主小心!”

扶羽的剑本没有要刺中念初尘的意思,但白灵淼上前几步,反而剑矢迎着她而来。

“阙后!”

“灵淼!”

念初尘矮身接住了她,抬手间一掌打向了扶羽。

扶羽被他的掌力震出去,砸在地上,激起雪花千层。

瞬间的钝痛和冷硬的地面,让扶羽忍都忍不了,她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抬眸间一道黑厉的眸光向她瞪来。

扶羽也没想到白灵淼会跑过来,她转眸看了眼何子庸。

他阴翳地浅浅一笑,扶羽带血的唇也自嘲地笑了出来。

人算果然不如天算!

她想算计别人,却不知早已被别人算计。

这件事的下场,是何子庸被贬黜,逐出殇阑阙。念初尘几乎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了勤政院。

这一夜,扶羽双手双脚被绑住,在他的身下哭喊,疼得她几次佝偻起身体,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可身上的男子带着惩罚的掠夺,让她一次次晕过去,又一次次被他咬醒。

扶羽睁着眼直到天亮,身上的男子着衣而去,毫不关心她身上的伤痕。

这一次,瑾凤之心终于破茧而出,像窥见天日的妖魔,吞食着扶羽的情绪。

她崩溃大哭,甚至用头去撞墙,可是墙上有念初尘的灵力,她撞上去又会被弹回来。

她想咬舌自尽,可是牙齿根本咬不到舌头。

扶羽把寝殿里的东西都打碎了,她残破的身体趴在地上,捶打哭泣,任由坚硬的碎片割破身体,她不觉得疼,只是,想去死!

看着被瑾凤之心吞噬的扶羽,幽蓝玉早已忍不了了。

它的光芒罩在她的身上,扶羽终于有片刻的清醒。

幽蓝玉告诉她,“相信我,还有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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