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轮回之境，再睁开眼睛，萤晶兽居然身在綦天。
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的綦天还没有扶羽，怀瑾也只是瑾凤的婢女，但却是她的亲使。
此时春阳三月，綦天虽四季如春，但到了三月天空中纷飞着白色的柳絮，小小的杏花开满了百畅院，一个个小小的花团如雪后的春院，白的极白，绿的极绿。
在萤晶兽的纷乱目光中，瑾凤脚下的杏花旁，正依偎着一只似鱼非鱼的神兽。它一眼认出，这是九天妖兽。
就在萤晶兽惊讶于九天妖兽果然是神兽，还是瑾凤的坐骑时，困兽谷恶兽大乱，为祸殇阑。
这几百年间，四方幻境皆是成形，西方困兽谷正好适合关押恶兽。而且困兽谷的结界还是由瑾凤、浩渊、常帝三人所设，除了他们，根本没有人能打开结界。
扶羽知道上一世的经历，她在犹豫要不要派人前去。
若是派人前去，此人一定葬身困兽谷，还会连累綦天。可若不按照上一世的剧情，她又怕会改变最后的结局。
她一定要被浩渊杀死。
天边的云翩跹，薄幕将近。
扶羽心中举棋不定，挣扎与矛盾的心情左右拉扯。她在羽?殿里踱步，眉前金甸始终凝成死结。
她抬眼，目光空洞地眺望天上。黑红色的夕阳如兽类的鬃毛，戾气弥漫半个天空。
她抬手推开寝殿大门时，怀瑾匆忙地走了过来，“神女，尚阳将军已经率领众神赶往了困兽谷。”
扶羽脸色苍白，“他去了困兽谷？”
怀瑾点头，“困为迟迟没有神女的神旨，他怕恶兽为祸殇阑，所以带人去了。”
扶羽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指节骨白分明，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去看看。”
已经来不及了吧，上一世尚阳到了困兽谷便遭到了众兽的围攻，死状极惨。想不到重来一次，她居然还要看着他去死。
迟来的愧疚与脆弱，她脚步踉跄，眼角淌下了泪水。
怀瑾见她神色不对劲，不由分说地跟了上去。
*
扶羽赶到困兽谷时，比预想的时间提前了，此时尚阳正被恶兽围攻，綦天众神死伤无数。这些神族修为虽高，但恶兽的修为也不低，而且困兽谷里关押的都是上古时期生出的恶兽。
拼杀之下，自然不是它们的对手。
上一世扶羽看不清状况，可事后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常帝和锁照设的局，开启困兽谷，然后由常帝通知綦天，说殇阑阙和极天都派了兵马前去。
扶羽这才让尚阳领兵前往。
这一世，她没有下命令，可见常帝还是告诉了尚阳，没想到殇阑阙和极天都没有出人，只有綦天的孤军奋战。
殇阑阙也不是完全没有出人。
在困兽谷尸横遍野，鲜血成河的视野中，扶羽看到锁照也正被恶兽围攻。
锁照可能没想到扶羽会来，一时间愕住。
扶羽没时间理她，赶紧去帮尚阳。
修元说的对，她的幸福不能牺牲别人来换取，她必须要救尚阳。
萤晶兽钻出了脑袋，不由得‘咦’了一声，“这不是昊临神君吗？”
它撇了下唇，可惜扶羽不记得昊临的了，只知道尚阳是綦天的将军。
尚阳的确是綦天的将军，当年扶羽开创綦天后，尚阳是第一个投靠她的人。
他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只麋鹿，化作人形后又经过几十万年的修练，才到了天灵级修为。
投靠綦天是因为他做麋鹿时，曾仰望过天上的凤凰，它的风采，它美丽的外表都深深震撼着它。
这几百年间，他和扶羽亦主亦友。
尚阳天性洒脱，有些轻狂，可是对着扶羽时总是一张笑脸。
他们曾并肩作战，绞杀恶兽，捍卫天地间的义理与正气。
想到自己方才的一已私利，扶羽心中生来对自己的痛恨。她几乎凝结了全部的灵气，只是不想尚阳惨死。
不久时，常帝赶来加入了战争。
困兽谷中地动山摇，有了极天的加入，恶兽勉强不敢逞凶。有些修为低的恶兽自动退出了战斗，找地方躲藏。
兽类总是懒惰且不思进取的，被关久了，更加没有大志。
一两个恶兽一开遛，其它的恶兽也都无心再打下去，鱼贯遁了。
打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恶兽还要苦斗。
这恶兽不是一般的兽类，身体透明似水，像龙非龙，没有手脚，只有一条长长的身体。
它是水兽一类，可以幻化成无数形状。
打了一会儿，众神见恶兽都跑了，逐渐掉以轻心，包括尚阳。
他提溜着剑，抬头看那恶兽，打算挥剑一下子解决掉。
扶羽知道那恶兽不善，阻止道，“别过去！”
话刚说完，那恶兽突然幻化成诺大的水涡，就在尚阳提剑而起时，将他吸进了水涡之中。
同时被吸进去的还有锁照。
这水涡本就是恶兽的另一种形态，一旦被吸进去，就会被他吞食咬碎，连骨头都不剩。
扶羽马上凝聚灵气，可是这恶兽的水涡形态竟然能吞食灵气，可谓是来者不拒，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即使这样的法力维持不了多久，可足以要人的命。
锁照在水涡中哭喊，“救救我，我不想死！”
扶羽看着尚阳被吸在水涡里，竟然还一心为她着想，她听见他说，“别过来！”
扶羽目光一沉，飞身而起，身后常帝阻止道，“别过去，它这副样子，谁都对付不了。”
“可若是不救，他们就死定了。”扶羽微微瞪向他。
对锁照没有多少同情心，这次的事，无谓是锁照和常帝想一举歼灭綦天，给扶羽一个下马威，让她顺利投靠极天。
只是他们都错估了扶羽，这次她没有迟到。
常帝赶来，也无非是不想扶羽怀疑。锁照的死活他也不会在意。
常帝说，“我已经传音给浩渊，他马上就会赶到，他手里有一枚寒针，是从他的眼睛里淬炼出来的，可破任何气泽，还能净化浊戾之气。”
扶羽半信半疑，浩渊和常帝她一个都信不过，“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救人要紧。”
掌心的灵力刚刚凝聚，她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浩渊祖圣来了。”
困兽谷的结界一阵劲风卷起，白芒有如奔腾翻滚的苍茫冰海，呼啸而来。
转眼间，扶羽眼前出现一道极白的光线，白光刺眼，她只好抬手遮挡。待那光芒慢慢散去后，玄衣阙主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乌发随着劲风舞动，渐渐回笼到双肩上。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水涡中的两个人，唇边反而还轻轻一哼。
众神见了浩渊皆是拱手见礼。
浩渊神情敷衍且不屑，透出对这困兽谷的鄙夷之色。
冷傲俊美的玄衣少年抿唇看向扶羽。
她早已退去了当年少女般的稚色，现在的瑾凤一身五彩云衫，额间金甸高贵且让人肃敬，拥有神女之姿的目光正紧张地看着他。
他听见扶羽急急问道，“你可有办法救他们？”
常帝说，“浩渊，寒针可以破这水涡，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浩渊没有理常帝，他眼皮微微挑着，瞳色渐渐有些不悦。
水涡中的两个人就快要被吸进去，一道白光向着水涡中间一劈，原来一个水涡顿时被劈成了两半。
在场众神都愕住了，不知浩渊这是所胃何？
扶羽心中的怒意已然汹涌彭拜，她狠狠地瞪着浩渊，全身僵硬麻木。
常帝道出一个阴险的事实，“你将水涡劈成两半，寒针只有一枚，这么说，只能救一个人。”
浩渊神情兴奋且紧张，他冷笑着问扶羽，“不知瑾凤神女想让我救谁呢？”
扶羽闭了闭眼，浩渊很明显是在要挟她。
从前浩渊只是冷傲轻狂，可这几百年间，他对她的爱逐渐变成了恨，爱而不得让他的心理都跟着扭曲。
有人说，浩渊曾是浊息兽的坐骑，本身就是恶的。
只是体内的恶性没有被激发出来，扶羽就好像一把火，点燃了他的恶。
锁照在水涡中全身发紧，她的灵力已经全部用尽，水涡正在一点点吞食着她的身体。看见浩渊，锁照伸出一只手，忍不住落泪。
扶羽听身后有人说道，“先救阙后，她必竟是殇阑阙的王后，尚阳将军死就死了，阙后不能死。”
此话一出，扶羽脸色大变。
如果要她在锁照和尚阳之间选择，她一定会选择尚阳。
无关她与锁照的恩怨，对她来讲，尚阳才是她的朋友。
此刻，扶羽不能不承认，她虽然是神女，大爱众生，但她也有私欲。借由轮回之境穿回来是私欲，想和浩渊在一起也是私欲，就连现在想救尚阳也是如此。
在她看来并不冲突，她想要的和她付出的并不矛盾。
她只有好好地爱自己，才能更好地去爱别人。
水涡之中，两个人，一个始终想抓住浩渊，哀求且哭泣，一直喊着他的名字。一个无畏且坚韧，视死如归。
扶羽抬起黑曜石般的眼眸，声音坚定道，“我想救尚阳、”
身后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浩渊似乎是咬着牙笑问她，“凭什么？”他慢慢向她走前，一身玄衣像靠近的恶魔，“瑾凤，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吗？当初我给你选择的权力，你选了吗？”
他一字一句地质问，眼中带着腥血，解气般说道，“不可能！”
在这样拔弓弩剑的氛围下，萤晶兽探出一个小脑袋，忍不住地看向扶羽。
她眼眸不停地颤动，一层水雾罩在明亮的眼瞳上，她也同样咬牙看向浩渊。
萤晶兽知道她在想什么，实在不行她自己去救尚阳。可是她也知道，她救不了尚阳，一旦被吞食，她穿回来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她纠结着，心中的正义感渐渐占了上风。
她要救尚阳，不惜一切代价！
现在想来，瑾凤和浩渊初时也让人艳羡不已，在少女背上厚颜无耻的少年，寝殿里为她疗伤的玄衣阙主，还有教她练剑，助她成神的日日夜夜。
若不是该列的神咒，他们现在应该儿孙满堂，花前月下，不需要视彼此为敌人，终日躲躲闪闪。
扶羽的身体已经虚化，她自己可能也为这一路走来的辛酸感到疲累。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这几百万年来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日日夜夜地思念，见了面却在冷脸相对，说出绝情的话。
萤晶兽可以体会到她的痛苦，她并没有一心想要站在权利巅峰的野心，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像锁照一样在浩渊身边，依赖着他，向他撒娇。
思彼及已，萤晶兽想到自己，她何尝不是如此，可是现在她的心境变了。这一遭轮回之境走下来，它看尽了世昊和修元的感情，浩渊和瑾凤的感情。
或许它的目的，是错的。
冰冷的困兽谷里，扶羽看见玄衣少年抬起了下巴，以绝对王者的姿态翻出了手中的寒针。
一枚黄灿灿的，如发簪一般大小的寒针。
扶羽的目光落在寒针上，却在转眼间向水涡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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