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问题解决了吗？”
“……”
“老爷子，能不能赶紧干活啊？我都闲着好久了！”
“滚。”
“——老爷子，别把自己关在屋里了。出来转转，运动运动，呼吸新鲜空气也好啊。”
从最初的绝望到隐隐释然。如今，刘五农一脸忧伤地蹲在门口，嘴里嚼着吃的发呆。
这时，面前忽然伸来一只劣质的“手”：
裹着过腕的露指手套，内部的尖锐干草填充不均，有几撮刺穿棕色皮层、支棱在外。整体形态十分粗糙。手指也只做出了四根、两个关节，都是黑木质地。但使用年限过久，已经粗糙脱皮，原本没打磨好的圆头也变得坑坑洼洼。
瞥了一眼。她叹口气，无精打采地摸向身侧。抓起另一枚果子，放入稻草人手心。
收到后，那只手缓缓抽走。木头手臂咯吱咯吱转动，以一个直上直下的僵硬姿势移向头颅。接着，亚麻袋上缝制的侧脸缓缓张开一道黑色裂口，一下就将整个红果吞了进去。
吃进去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远处发呆，一起嚼嚼嚼。只看动作的话，竟然有几分神似。
‘这老头干活不积极，吃饭倒是挺积极的。平时宅在屋里，一闻到味儿就来个闪现。’
把那层带点胶质感的外皮咬碎，甜酒气味的浓郁果汁顿时溢满口腔。刘五农幸福地将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但想到身边同样吃着果子的稻草人时，还是忍不住暗暗腹诽。
——说到这个果子，还是她去花圃里摘来的。也算是她和稻草人变熟的起源。
当时，因为老板过于自闭，受不了无聊的刘五农只能自己找点活干。而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花圃，一待就能待一个下午。
在蓝星时，她就总喜欢和作物们说话。虽然没有得到过回应，却始终乐此不疲。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她能感觉到，植物是具有情绪的。顺应它们、照顾它们，让它们开心、自信，植物也就理所当然地茁壮起来。
其实，这就是同行跟她百般打听的所谓秘籍：不过她如实说出后，那些人却很少相信，还背地里谴责她故意藏私。
而来到怪谈世界后，这种模糊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尽管在此前，她和这些植株素不相识。但随着观察和了解加深。刘五农发现它们甚至比蓝星上的植物更进一步，可能真的具有意识和“生命”。
发现这点后，她变得更热衷于同它们讲话，分享自己的故事和心情。渐渐的，虽然时间不长，彼此却仿佛成了老朋友。
——收获果实的那天，刘五农原本已经回到房间。待了一段时间后，她已经能隐隐感知到夜晚何时来临。
翻开那些从各屋搜刮来的草纸，她提起炭笔，正准备书写。这时，耳边却模模糊糊听到什么声音，使她立刻抬起头：目光穿过阻隔，远远投向门外花圃的位置。
“这是……谁在说话吗？”
小声地自言自语着。那个声音却忽然变得刺耳，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哭声。刘五农心中一紧，不敢再等。立刻打开门，迎着扑面而来的浓雾冲了出去。
快速奔跑时，那些雾气几乎凝结成冰柱，想要刺入她的七窍。而随着时间流逝，那个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像是哭得沙哑了，最后只能微弱地喘气。
尽管心中急切。但过了一会，她才终于找到位置，脚步落定。捂住冻得泛青的嘴唇，焦急查看起花圃里的情形。当她看向疑似声源处时，目光却倏然凝结。
此时，就在她身边不远处。那束白天时极不起眼的植物不知何时蹿升到了一人高，而且还在发生惊人的转变：
原本饱满的深紫色叶片骤然萎缩，与此相对的，茎上却逐渐结出鲜红色的果实。
这些果实出现的速度极快。起初还是以个计数，很快就变成几大捧。像是营养过剩的桑果，彼此挨挨挤挤。
同一时刻，本就矮小的植株变得更加纤细脆弱。整个腰都弓了下去，发出病重般的吸气声。悬挂的果实也越来越靠近地面。
可是，那些贪婪的果实仍然不知羞耻，争先恐后，吸取根茎里所剩不多的营养。榨取中，果实的体积也再次变大。外皮越来越薄，到最后紧绷绷贴在果肉上，像要挤出沉甸甸的汁水。看上去简直像一个个硕大的血泡。
见状，刘五农连忙伸出双手试图抢救。但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就在她接近并做出反应前的短短几秒里：植株的叶片忽然抖了抖。
下一秒，那些果实开始按照长出来的顺序轮番腐烂，砰砰砰砸到地上。汁水四溢，散发出一股掺杂着醋酸味的酒香。而植株则在同一刻挺起腰。尽管精瘦了不少，却神气十足。
“呼。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
脑中绷紧的弦终于放松，刘五农吐出一口气，不假思索地说道。而植株也得意地颤了颤，像在说“我厉害吧？”
“真厉——欸不对，等一等，能不能稍微放慢速度！让我摘点果子啊！”
刚要顺势夸夸，目光下移，落到已经没了一半的果实时。刘五农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顿时汗流浃背。但植株却为难地耸了耸叶片，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哎……趁着还没结束前赶紧抢救吧！”
思路转变后，她一刻也不敢再耽误，手一撑翻过栏杆。动作轻盈迅捷，落到地上时甚至没有发出响声。快速找准位置，继而拼尽全力抢收。麦色手指在浓稠的雾气中搅弄出残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那些剩余的果实终于被尽可能摘到怀中。确认没有破损时，她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回身时，却赫然发现：已经多日不见的稻草人正站在不远处。顶着那张永恒不变的阴森脸默默注视她，残缺破洞的披风像只张牙舞爪的巨型蝙蝠。
“呃，你好老板？”
尴尬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刘五农摆出八颗牙齿的灿烂微笑。这时，稻草人却像被闪到了一样。什么话也没说，掉头就走，木杆跳动的速度如同抽搐。
心中一懵，她连忙追赶上去，却不幸被栏杆挡住。看看怀里的果实，正纠结如何翻回去。下一秒，神情忽然变得愕然：
目光中，那些原本很新的木头正在迅速腐烂，甚至长出菌斑。很快就一块块凋零落地，散发出颗粒极多的灰色烟雾。
“……啊？这不会是我干的吧？”
站在原地惴惴不安。刘五农有些挣扎，但想了想，还是只能无奈地回去。一路上默默无言，准备好了给老板道歉的台词——当然，还因为自己之前嘴欠乱叫的那些称呼。
打着腹稿走入屋子里：灯光是开着的，但不算明亮。家具大都是木制的，还有许多藤编或草编的工艺品。明明是怪物的小屋，却莫名有种温暖的田园感。而稻草人离她很远，正站在那些从天花板垂下的倒悬麦穗之间一动不动。
猜出对方可能在休息。刘五农尽力放低音量，把果实放到挂着的竹制篮子里：很快就浅浅摆满了底部一层，没有磕碰。
看着自己的成果，她不由大功告成叉腰。正洋洋得意时，却忽然想起刚刚犯的错。心里顿时一虚，连忙转头：“对了老板，真对不起啊，那个围栏……”
“做得好。”
“…………嗯？”
眨巴眨巴眼睛，刘五农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又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点了点。
可惜的是：说完那句话后，稻草人的嘴巴就像被缝上了一样（本来就是），再也不肯吐出一个字。在客厅里没待多久，很快就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进屋里去了。
‘这臭老头，还挺傲娇。’
回想起这件事，刘五农不禁乐呵起来：关于稻草人——哦对，是【稻草人园丁】——的印象也被重塑。
起初：看到那经由银针、稻草和墨水共同作用而成，看上去沟壑纵横、格外凶恶的五官；加之那粗噶苍老、沙哑刺耳的嗓音。组合起来，完全就是个阴森怪老头。出现在田地里能吓哭小孩的那种。
但现在嘛，也可能是看顺眼了。尽管那张脸自始至终没变，刘五农却莫名看出了几分别扭（？）和可爱（？？）。甚至联想到高中时面恶心善，总喜欢背着学生私下喂猫的教导主任小老头。
正走神时，阴恻恻的侧耳声音在一边响起来：“把皮咽了，不许吐地上。”
——好吧，这点也很像。
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刘五农艰难咽下那层纤维表皮，然后腾出一只手托着脸。双眼无神地注视着门外：“老爷子啊，我真的不打算催你。
可都这么多天了，咱们好歹去店里看一眼吧？万一有顾客上门呢？”
“没有！”
听到斩钉截铁的反驳，她再度重重叹了一口气：没错，离谱吧！都过了一个多礼拜了。但不仅他们的销售额还是零，甚至连店门都没有开过耶！
——直到今天，他们仍然待在第六街区、属于稻草人园丁的房子里。按怪谈都市的总布局来说，已经算是郊区地带。偏僻宽阔，而且字面意义上的人迹罕至。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刘五农整个人都灰白了：本来以为只是没顾客上门，没想到这老头比想象中还摆烂！
所以说不会吧……要是继续待下去，他们的销售额不会真以零告终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写出了几种不同的老板·员工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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