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武功招式，能够让长枪从人左胸贯入，直进直出，没有任何倾斜角度呢？
云野行对着自己比了比，不得法，对着蒙面女比一比，右手刺出，挥向蒙面女左心，是直进直出。然而刚刚靠近，就被蒙面女抬起左手轻松扣住了手腕脉门，再难前进。
云野行右手受制，借着力道拉着蒙面女后撤，左手成刀，打她的左手臂，试图摆脱桎梏。
蒙面女抬起右手，再一次抓住了他，稍一用力掰开他的胳膊。云野行已被迫亮出胸口，被一招白鹤亮翅正踹当胸一脚，急忙抬腿去格，踉跄好几步勉强稳住。
蒙面女拍拍手掌不存在的灰尘。
“佟一钱是个恶贼，专门打家劫舍的，他打斗经验丰富得很。你这两下子想杀了他？做梦！”
云野行不服，换反手握枪，闪到蒙面女身子左侧再想刺她胸口，却被蒙面女一脚踢中右膝，人一下子扑倒，就地滚了好几圈才没栽到尸水里。
“这不公平！”云野行不干了：“你就是存心想打我。”
蒙面女这番动作，仍然面色自如，气息平稳。
云野行喘得像风匣子，有点纳闷，你这般武功，到底师出何门？
蒙面女不答，顾自笑话他。
“凤岭掌门人亲自调教了你，怎么不见你有任何长进呀？”
云野行装作没听见，忽然余光瞄准了地上的一团脏污。
那是刚刚从棺木中挑出的布料碎片。
布料没有完全被鲜血染透，他看见了一角花纹。
是杜鹃红花！
他打开水囊，把布料清洗干净，赫然发现那是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
是一块黄底红花的头巾！
“佟一钱怎么还带着女子的东西？”蒙面女起了好奇心。
云野行什么都没说，重新去看佟一钱。
他的胸膛被利器割了很多口子，在右胸口有一道伤口尤为深，皮肉却没有卷起，像是死后被剖的。
云野行道一声：得罪。
他用枪尖把那块皮肤挖开，看见里面长满肉瘤，本该是肺部的地方烂了一大块，色泽有些泛绿。
“这是生前旧伤。”蒙面女说：“肺部重创，所以手指会有如此变化。想来他右手举起费力，一身功夫也是废了。”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佟一钱被人面对着面攻击，右手没有有效反制。
他必定生前就受过重伤，缠绵多年，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偷袭杀个普通的江湖人则可，若对上比他内力更强的，持久战，他不是对手。
云野行看着那些绿色的部分，挑起一块，居然有些金属和结晶碎末。
“这是铜绿，庙里描佛像就用这个，对不对？”
僧人连连摆手：“此事与金法寺无关啊。”
“没说与你有关，只是，难道那枚血铜子是从他身体里挖出来的？”云野行一扬手：“继续找。”
佟一钱右下腹惨不忍睹，皮肤完全不见了，血肉反卷着，变成了一个大窟窿，内脏就是顺着这里流了出来。
云野行用枪尖在这些腐烂物里又戳又挑，把本来稀烂的一团腐肉搅得更是一塌糊涂。
蒙面女忽然按住他，用一根小草棍从腐肉褶皱里挑出一样东西，是很小的一根小木刺，大约一个指节的长度。
“这是硬木。”
云野行看着这根被血液染得黑红的小木刺，心里瞬间明白了。
这是枪柄被折断的断茬的一部分。
他重新拿起两根兵器，左手用棍，右手用枪，可还没刺中蒙面女，自己先稳不住身形。
所以是，左手用枪，右手用棍。
杀人者与佟一钱面对面，右手一棍刺中他小腹！佟一钱出手去拦，此时，杀人者反握枪头，左手刺出！
佟一钱左手按在自己小腹的致命伤处，来不及格挡，虽然右手空着，却已经用不上了。
如此这般才能造成两个致命伤在同一边的结果。
所谓肚破肠流，是为了掩盖杀人者双手用兵器的真相！
云野行胸口一滞，看向僧人。
“他的致命伤分明有两处，你怎么没看出来？”
僧人念一声佛号。
“小僧确实术业不精。”
一击毙命是高手，两处致命伤，则是高人了，江湖上能够将佟一钱虐杀至此的，总共也没有几人。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你在替他掩饰！”
“施主息怒啊。”僧人一步步退后：“佟一钱是恶贼，若有人杀了他，乃是壮举。小寺不入江湖，没必要替任何人遮掩啊。”
“你说！”他一把抓住蒙面女的手：“从前你不肯跟我说，现在一定要说！你到底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从前我不告诉你，是没必要。现在不必如此，不问我也会说的。”
蒙面女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她去玉江镇就是为了找穆子夏，在玉江镇她之所以帮我，就是请我托钱老爷寻访穆子夏的下落。不过她的话并不实在，她跟我说她是夜寻法王的侍女，但你看她的气势，像个服侍别人的人吗？她当时还说穆子夏是他仇人，多半也是扯谎。所以我认为，事情是这样的。”
蒙面女很有信心地道出她的想象：
叶娘子去清波村，走到清波狭道时被佟一钱打劫，两人打斗，叶娘子负伤逃走，躲到金法寺大雄宝殿的阁楼上。
佟一钱也受了伤，或许有人路过，将这件事告诉了穆子夏。穆子夏赶来，与佟一钱再次打斗，折断了他的长枪，将其击杀，带着他的尸首来金法寺，一了百了。
穆子夏常年吃斋拜佛，必有慈心，虽是除贼，到底不忍，还是去大雄宝殿像佛祖告罪。
躲在大雄宝殿阁楼里的叶娘子看见了穆子夏，丢了个东西下去引他注意，指望他搭救。
可能穆子夏用武过度，也可能他疑心鬼魅作祟，当场发病，没来得及顾她。
僧人大大摇头：“穆居士这两年的确和佟一钱多有争端，但即便是他除贼，又为何毁尸呢？”
云野行看看外头：“我要去清波狭道看看。”
蒙面女已经去过了，那里被收拾得很干净，现场一点血迹都没有。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手掌一扬，抛了个东西过来。
是一枚烧饼大小的铁环，很是朴实厚重。
云野行立即将此物认了出来，让僧人领着他们去往马厩。
那头凭借叫声把金法寺推向街头舆论巅峰的小花驴百无聊赖站在马厩里，他的左邻右舍今日出工，剩下他一驴享受美食，没人抢着吃饭，真没意思。
这驴子后背披了一条红花薄棉被，棉被底下是许许多多铁环连成的类似铠甲的披挂，围住了驴子的整个上半身，一直延伸到脖颈。
这些相连的铁环又挂出许多铁环，或长或短，尾端都挂着成串的铜铃铛。
小花驴头顶的毛发被编了几根麻花辫，编得不是很漂亮，但很结实。麻花辫里有好多干枯的花梗。
“大雄宝殿阁楼封闭之后，这头驴就在小寺山门外徘徊，它受了伤，我们就把它带了回来。”
僧人指指驴子的右臀，有一块肿得老高，后腿踮着脚尖。
云野行和花驴对视一眼，放开想象。
事情应当是这样的。
叶娘子特意给驴子弄成这副模样，在驴子身上插了很多鲜花做装饰和掩饰，一人一驴去往清波村，被佟一钱劫道。她也许和佟一钱打商量谈判，但是没用，恶贼一双昏黄的狼眼始终盯着她。夜寻绕着花驴打转转，却毫无脱身之计，只能硬碰硬。
佟一钱对一个普通女子没那么高的戒备，虽然出手，未用杀招，夜寻就找机会利用小花驴身上的铁环做陷阱，扣住了佟一钱的长枪。
这些铁环个个相连，又四面连接，长枪一旦刺入再难拔出，加上驴子挣扎，很容易脱手。
然后，夜寻夺枪，将其折为两半，左手持枪，右手持棍，左右齐攻，杀了佟一钱！
“她能打得过佟一钱？”蒙面女不信。
“在玉江镇钱家的碾米房，我师兄就是被她点了穴的，你和我师兄联手才能解穴，知道她内力有多强了吧？”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蒙面女有点傻眼：“那么她的身份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云野行想了想，若说叶娘子武功高强，倒也不是，她连穴道都不太认得，所以伤得那么重。
“也许她并不用与人生死相博，武功生疏了。”蒙面女眼中含笑，看云野行绞尽脑汁瞎猜，越猜越偏，越看越可乐。
云野行不理她奇奇怪怪，只看眼前证据，杀人者是左右手同时出招，叶娘子点穴师兄也是左右手同时发力，她有很大嫌疑。这块黄底红花的头巾也是一个在场证据，那是临别时自己买给她，并且亲手绑在她辫子上的。
她必定与佟一钱的死有关。
蒙面女还有些地方搞不明白：“叶娘子把血铜子从佟一钱身体里挖出来，是干什么用呢？”
云野行捏着下巴想了又想。
“可能她的目的并不在此，只是偶然吧。她背后的伤你看见的，那必定是被佟一钱压着打，猫捉老鼠一样凌虐，只能东逃西躲，弄了满身伤，怎能不生气呢？所以将恶贼手刃之后，破腹挖心，大卸八块什么的，泄愤呗。”
“佟一钱身体里怎么藏着一枚铜子？”
云野行傻眼了。
“这你问我？你得下九幽阴司，问这位银枪使者本人啊。”
僧人不解：“若是女施主手刃恶贼，事后重伤，她应该向人求救啊，金法寺距离清波夹道并不远，她即便是来了，为什么要躲藏起来？”
“所以你还是认为此事是世外高人所做？”云野行看着僧人。
僧人又念了一声佛号。
“初五日，春风沈廊珍宝竞价，江湖上的高人早就来到了瀛洲，或许有人主持正义，或许根本就是玄元派自己嫌佟一钱丢人，也未可知啊。”
蒙面女豪情满怀。
“恐怕，要会一会穆子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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