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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椒房殿

经四宫典侍和掌侍的甄选,采女们都有了归属的宫司。

书沐宫共纳了四名采女,其中一名,是裘霁春曾与陶昭南说过的,大典星家的小姐——任沅。

若将三位世家小姐的性格比喻成花,周妙人是墙头争艳、开得明艳热烈的凌霄,而宋章知则是凌寒傲骨、气质脱俗的梅花。

这位任沅小姐,更似清丽淡雅、皎洁柔和的栀子。不欲与百花争艳,又不若寒霜枝头梅花的孤傲,更加温柔娴静。

这样的人,既不冒尖出头,又非惹人嘲弄的末流,是人群中最不打眼的。

然而,三人之中,陶昭南最在意的,就是任沅。

依照宫规,入宫的采女不光要身世清白,更要是家中的嫡女,庶女是不能入宫做女官的。

这三位出身世家的小姐,虽然都是嫡女,但是身世背景却很不相同。

她从裘霁春的口中打听到,宋章知是京兆尹家的嫡长女,她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就因病离世。宋章知的父亲丧妻满三年后,很快就娶了另一名小官家的女儿做续弦。

宋章知在家里空有嫡长女的身份,实则并无依靠,生活过得还不如许多人家受宠妾室的儿女。难怪她做事亲力亲为,事事周到。

因此,她入宫,是为自保,为自立。

而户曹尚书家的周妙人,她也是嫡女,在家中排行第五。她的母亲,户曹尚书夫人,育有二子二女。她的上头还有一位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已经嫁做人妇,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

传闻中,户曹尚书品行风流,妻妾成群,儿女成行。即使周妙人的母亲是户曹尚书的原配,可她的父亲宠妾灭妻,疼爱庶子庶女胜过嫡子嫡女。

成日被庶子庶女压一头,依周妙人的性子,定然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户曹尚书在京算不得什么大官,周妙人的婚事大抵也同她的亲姐一般,再高嫁门第也高不到哪里去。但若是能与皇子或是高门子弟结亲,成婚后,她在娘家自然是挺直了腰杆,说话都有底气,还能狠狠气一气那些仗势欺人的庶子庶女们。

周妙人性子眼高于顶,入宫怕是存了攀扯贵人的心思。

至于任沅,她是大典星的嫡长女,亦是唯一的嫡女。

她的父亲官任大典星,当今圣上尤信卜卦占星之术,受皇帝倚重。大典星是太史的属官,如今太史被诛,太常左迁,她的父亲是极有机会升任太史的。将来,兴许还能坐到太常的位置上,位列九卿。

有这样光明的前景,又无家宅不宁的糟污,任沅的亲事完全无需她自身操劳。况且,任沅也不像是想要借机嫁入皇室的虚荣性子。

任沅为何入宫,陶昭南思来想去都未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也正因为猜不透她入宫的缘由,陶昭南格外在意,担忧她会成为自己筹谋中的变数。

“典侍大人有要事要忙,便由我领着各位观览书沐宫。”领着她们的,是书沐宫的掌侍。

书沐宫入目最显眼处便是成排高过头顶的书架,架子上整齐归列着竹简、函件和纸笺。

殿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低矮的桌案,书沐宫的女官们坐在软垫上,执笔抄录,空气中可闻见纸墨香。

一踏入殿中,就令人不自觉地屏息静气,放轻脚步,恐扰了殿内的安静。

掌侍走在前头,开口冷静肃然:“百蕴阁四宫殿,珍宝宫藏有天下奇珍,万乐宫热闹,常有机会在贵人面前露面,有所谓的‘机缘’。”

她的话藏有深意。

“食苑宫辛苦忙碌,却有恩赏。而书沐宫看似清闲,也最安静不惹人注目,难有泼天的富贵。”

“但这并非代表着,书沐宫不如其他三宫重要。”

掌侍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跟在她后头的四个人身上。

“书沐宫掌后宫出纳文簿文书,收录典经藏书,审阅出入信件,是最需要细心和耐心的差事。”她停顿数秒,打量四人神色后继续说道。

“自然,信件中不免有宫中贵人们的私密。”她沉下语气,警示四人,“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口舌,就莫要嫌自己命长了。”

“奴婢们谨遵掌侍大人教诲。”

在书沐宫的日子平静无波,每日同一时辰起同一时辰休息,日复一日,让人快要忘记时间的流逝。

若非陶昭南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命还握在骆禅檀手中,每夜都要悄摸着数着解药过日子,她还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陶昭南一等初入书沐宫的采女所能接触到的文书皆是最不要紧的。每日抄录,差事枯燥乏味,能到各宫殿走动的机会少之又少。

便是她有心想要接触太子殿下,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偏偏这件事还急不得,一急就容易出破绽,惹人怀疑。

她虽然险入了书沐宫,但还并非是书沐宫的女官。她的身份依旧是无品无阶的采女,与宫中那些低等宫女并无差别。

尘埃未定,陶昭南须得按捺住性子。一个月的审查期未过,她只能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更不可节外生枝。

许是掌侍见她这段时日本分老实,做事又认真仔细,一日忙碌时,将手头给椒房殿送账簿的差事交给了陶昭南。

再过两月就是年末,是宫内最忙碌的时候。书沐宫的女官们都各司其职,给各宫送书簿信件的活计都交给了采女们。

给椒房殿送东西的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椒房殿内住着的,是后宫之主,皇后娘娘。

掌侍亲自将账簿交到陶昭南手中,并嘱咐她:“切记,到了椒房殿勿四处张望。没有人问你话,不要多言。送完东西就回百蕴阁,知晓了吗。”

“奴婢明白。”陶昭南双手接过垒着账簿的承盘。

这是她能接近太子最近的机会了。

太子是皇后的嫡子,兴许她会在椒房殿遇到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能近身,她也能知晓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何模样。

日后再寻机会巧遇或是见面,也有了明晰的目标。

“皇后娘娘,书沐宫差人来送您要的账簿了。”

“宣人进来吧。”

“诺。”

陶昭南在殿外候着,直到椒房殿内皇后娘娘的宫女前来宣她入殿,她才挪步。

入殿后,她始终垂着脑袋,遵照着掌侍的嘱托,不敢四处乱看。

“拜见皇后娘娘。”她跪地行礼。

有人从她的手中接过承盘,听见皇后让她起身,她才从地上站起,但依旧垂眸,没有抬头。

她的余光扫见殿上,没有瞧见男子的身影。想来,太子是不在椒房殿的。

也是,想要见太子一面,哪是那样容易的事情。

她恭谨地站在殿中央,等着皇后的吩咐。皇后娘娘没有命她退下,她便不能动。

高坐在殿上的皇后扫了一眼侍女放到她手边的账簿,又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静默站在殿下的宫女。

她问道:“平日都是由你们书沐宫的掌侍亲自送账簿,今日怎么换了人。”

“掌侍大人有要事在身,一时抽不出空来。又恐误了娘娘想要看账簿的时候,便差奴婢代为送来,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见她回答得妥帖,也并未为难她:“本宫不过是纳闷,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如此,回去转告你们掌侍。这账簿本宫审阅过后,便会命人送回书沐宫。”

“诺。”

后宫的采女甄选与女官擢升都要经由皇后首肯。眼前这位面生,瞧着身上的服制,当是今年刚入宫的采女。

方才入宫就能受到书沐宫掌侍的青眼,把给椒房殿送账簿的差事都交给了她。

皇后对她也起了好奇,问:“本宫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陶昭南。”

陶昭南,是由豫贵嫔举荐到百蕴阁的女子。听说她在清水县对明家姑娘有过救命之恩,豫贵嫔也正是因此才出面。

豫贵嫔在后宫向来是个省心的,皇后对她的印象不算差。

“你就是陶昭南。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就算是皇后命令她抬头,她也是不能抬眼与皇后对视的。

她抬起下巴,眼神朝下,所以没有瞧见皇后脸上露出的惊愕神色。

皇后一手握住座椅扶把,不安地眨动双眼,往喉咙里吞咽了口口水。

盯着陶昭南的脸数秒,皇后胸口闷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终究是高坐后位多年,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

“好了,你回去吧。”

陶昭南看不见皇后的面容,只听声音,也听出了皇后语气骤然从和善变得不悦。

她不知为何,只是乖巧地低头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椒房殿。

盯着陶昭南离开的背影,皇后呼吸变得沉重,右手不禁捂上胸口。

那张脸倒也罢了,只与骆清乐有三分相似。

可是那眉眼,却有八分相似。

豫贵嫔是否知晓些什么,她想做什么。

很快,皇后自己便打翻了心中的猜疑。

不,豫贵嫔入宫晚,与贵妃公主都交往甚浅。这应当只是巧合。

可为何会如此巧合。

“皇后娘娘。”跟着皇后入宫的孔嬷嬷把茶水端到她手边,“喝口水稳稳心神吧。”

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孔嬷嬷亦是知晓的。

皇后因何惊慌失措,她自然也是能理解的。

“孔嬷嬷,你说,她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入宫的。”

她抬头看向孔嬷嬷,皇后最信任她,也只有她的话,可以令她心安。

孔嬷嬷语重心长说道:“娘娘,您贵为皇后,而眼前的宫女也不过是个宫女。”

“若娘娘担心,便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了她,何须如此不安呢。”

听了孔嬷嬷的话,皇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才端着茶杯饮了口茶。

“若是直接处理了她呢。”皇后的眼神忽地变得阴鸷,握着茶杯的手倏地攥紧。

孔嬷嬷连忙开口阻止:“不可。”

“这个宫女是豫贵嫔送入百蕴阁的,若是惹出人命,只怕反而会引人注意。”

“娘娘,为了太子,您也要三思啊,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嬷嬷说得是。德妃对后位虎视眈眈,大皇子也是与安儿针锋相对,是本宫一时慌了头脑。”

皇后叹了口气:“传人去告诉百蕴阁的胡掌仪,寻个由头让她去照顾太妃吧。”

去照顾太妃,那些太妃个个脾气古怪,不光是个苦差事。

太妃们的居所远离东宫,也能防止太子见了和公主模样相像的陶昭南,再生出事端来。

“诺,奴婢这就亲自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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