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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和光而不污(23)

刕鹤春是晚间回来才知道川哥儿被送回来了。他心里颇为后悔,觉得自己对母亲确实说得过了些。他先去赵氏那边道歉,两人母子情深了一个时辰才回苍云阁。

赵氏喜滋滋的对赵妈妈道:“还是你有办法。”

赵妈妈也乐见其成:“您看,大少爷到底是顾念您的,您一服软,示弱,他就孝心上过不去了。”

“母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啊。”

但想来母子跟母子也有不同,等刕鹤春发现折绾还在只顾着算账根本没有管川哥儿的时候,便有些不是滋味——到底不是亲母子。不过也不怪折绾,她跟川哥儿并不熟悉,自己年岁也不大。

再给她一些时间吧。他宽宏大量的想。

他肃着脸进门,于妈妈就抱着川哥儿站起来,“大少爷。”

她今日一下午都带着川哥儿在折绾这里,就是为了等大少爷回来看见川哥儿。父子之间亲近一些才是正理。但大少爷忙,一天只去一次山海院,很少亲近川哥儿。

刕鹤春先是抱了抱儿子,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川哥儿努力绷着脸认真道:“认了一个字,在花园里面踢毽子。”

刕鹤春点头,“很好,不仅要认字,也要多动动。”

他示意于妈妈将人抱走。

屋子里面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折绾这才放下账本,轻声问:“怎么了?”

刕鹤春却不说话,只觉得她这副脾气折磨人——她如此轻声细语,似乎之前摔东西的不是她一样。他还记得她的不可理喻,她却已经不当回事了。

怎么是这个狗脾气?好在他是个男人,不跟她计较。

他坐下来,肃着脸,“我跟母亲说了川哥儿的事情,她便将川哥儿送回来了……你好好养。”

折绾:“好。”

她并没有拒绝。但她答应得太快,又让刕鹤春有些恼火,他指出她的怠慢,“你瞧你刚才,川哥儿被个婆子带在一边玩,你也不搭理他。”

折绾笑着道:“有于妈妈在,出不了出错的。”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她一脸温和,他就会觉得她在嬉皮笑脸了,他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婆子,你也该亲近亲近川哥儿,哪里能只顾自己看账本。”

折绾却知道怎么治他,带着微微责备的语气问:“你也是他的生父,你怎么不亲近?”

她戳中他的痛处,“我听人说,你并不经常去看川哥儿。”

刕鹤春又被气到了,“我要上朝,公务缠身,常日在外,哪里能一直在家里陪他?”

折绾一脸狐疑:“玉阁老不比你忙?我听闻他下朝回家还经常陪孙子去钓鱼。”

刕鹤春气得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下,冷冷道:“我没有跟母亲说你置办铺子的事情。”

但等走出门才发现自己原本是要跟折绾说说让她专心养川哥儿的事情。结果却被她将了一军。她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

屋子里,素膳也在问,“大少爷怎么好像憋屈着走的?”

折绾笑着道:“没事的,他过阵子又会自己想通了。”

如今看来,刕鹤春这点其实很好,他不会跟她“计较”。不管是看不起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他都觉得自己跟她计较是多余的。但最初那几年里,她却为他这种性格惶恐多时。

他言词和神色都不懂得遮掩,总是将她的不好摆在明面上,责备和轻视的话语脱口而出,总是让她羞愧和慌乱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但他过几天就会变得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便后来她大着胆子反驳他,他也会说:“难道你没有错处吗?”

折绾今天这招就是学的他。

但是她也没有说错他。他确实对川哥儿并不亲近。最初的时候,应该是觉得这个孩子害死了长姐。长姐是难产而亡的,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后面是真忙,他上了朝堂,是个新人,为了稳住地位很是费功夫。再后来,便是时不时去外地巡查,偶尔回来也是常日在外。折绾跟他最初那几年其实也不熟悉,何况是川哥儿了。

等到了后面,川哥儿渐渐长大了,很是濡慕父亲想要亲近的时候,刕鹤春却成了个严父。他的原话是:“他都被你们宠坏了!这么大的年岁,竟然还做不出一篇文章来。”

川哥儿怕他怕得只要听见他的名字就抖,后来再大一些,就成了另外一个刕鹤春,寡言少语,冷冷清清。

所以……折绾其实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哪里。刕鹤春骂他,她就去安慰,他害怕刕鹤春质问他读书的事情,她就用尽了办法引着他去大胆一些,陪着他读,一遍又一遍的练。

她最后都会背那些书了。

她操心他的大大小小事情,一点一点的将他养大,温和细语的养着,希望他能长成一个温和如玉开朗俊俏的郎君。

不要像她,但可以像长姐。

但他却像刕鹤春。

折绾唏嘘起来,“既然我养不好,那就让他养。”

既然川哥儿最终还是不喜欢她,不愿意亲近她,那就不亲近好了。

她这辈子想要弥补的遗憾里面,并不包括把他养成如同长姐那般的人,并不包括把他养得同自己亲近。

所以第二天给赵氏请安回来,于妈妈等几个婆子抱着川哥儿过来的时候她就笑着道:“放到榻上去,上面铺了棉絮,里里外外好几层,摔着了也不怕。”

又对于妈妈道:“你今日把榻上的边边角角都包一包,免得到时候川哥儿磕着了。”

然后跟茗妈妈到一边道:“你叫人备好马车,我今日还要去宋家一趟。”

茗妈妈知晓她是为了跟宋家大少夫人谈铺子的事情,赶紧点头,“是,奴婢马上去。”

于妈妈就冷眼瞧着她“关心”了几句之后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而后直接出了门。

她这一出门,三少夫人宋玥娘差点又气得摔了锅碗瓢盆。宋妈妈好声好气的劝,“奴婢这回打听了,是咱们家大少夫人写了拜贴请她去的,说不得是有事情。”

宋玥娘哭道:“大嫂嫂跟她有什么可说的!她们才认识多久啊!”

宋妈妈:“要不,您写信回去问问?”

宋玥娘赌气,“不问!她跟折绾的事情都不告诉我,我才不问呢。”

宋妈妈:“那你问问小折氏?”

宋玥娘:“我问她?她配吗?”

宋妈妈:“那让国公夫人去问?”

宋玥娘还是不依:“我都不想去母亲说了,我嫌丢人,我娘家嫂嫂跟她好,那我算什么?”

宋妈妈头都大了,“那老奴去打听打听。”

但也没有打听出什么来,回来啧啧称奇,“还别说,她才嫁进来多久啊,竟然把苍云阁管得跟铁通一般,那几个丫鬟竟然一个字都不肯漏出来。”

……

宋府里,玉岫正拉着折绾介绍给自己的手帕交,“这是勋国公夫人,姓孙,小名三娘,也是丹阳人,我们自小一块长大,很是要好。这回你买的铺子就有两家是她的。她跟我同岁,阿绾,你叫她孙姐姐就好。”

折绾看见勋国公夫人的时候还愣了愣,不由得想起她家几年后抄家的场景。但此时郧国公府还势如中天,英国公府是比不上的。

她心绪复杂的感激这位国公夫人给她这么好的铺子,然后就发现她虽然在笑着说话,但眉眼间里却带着些郁郁之色,精神很是不济。

玉岫就拉着折绾去一边说话,“三娘也是继室,十八岁从丹阳嫁到京都,如今已经二十八岁。”

折绾记得勋国公已经四十多岁了。

玉岫道:“她自小性子就喜欢伤春悲秋,娇花一般,勋国公这个人却是个大老粗,她过得不是很快活。”

折绾诧异看向她,玉岫就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不是秘密。”

然后道:“她身子弱,生下一个小姑娘却没立住,三岁就走了。她伤心欲绝之下精神就开始不济,总是在府里面不出门。”

“她卖铺子的事情是我办的,我借着买卖铺子见了她两次,不可避免的说起了你。她知道你的事情后,便说想见见你。”

“——她也想找点事情做做,跟你一起合着做做生意。”

“阿绾,你就当帮我的忙,她还是第一次对外面的事情感兴趣,我不忍心拒绝她。”

折绾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孙三娘,恍惚了好一会,才温和的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又安慰道:“可能我也是继室,她见了我,便有了兴头。也有可能最近她有了兴头,所以见了我就觉得她也可以试试。”

总之是好事。人有活着去做事的念头才会活下去,不然什么病都没有,大夫也治不好。

玉岫本就是心愧满满,觉得贸然让她答应此事实在是突兀,但她什么都不问,却好像什么都懂了,一番话说得慰贴,让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三娘的精神确实不怎么好,两人坐回去后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玉岫感慨一句:“她每日要睡好久啊。”

但她肯出来便是好的。事情这么顺利解决,她委实高兴,道:“我烧香拜佛是有用的,正好碰见你出来买铺子做生意。”

不然三娘也不会对外头感兴趣。

然后打趣道:“你回去之后,若是我家玥娘问起,你就说我实在是喜欢你,便把三娘介绍给你认识了,她准生气。”

折绾:“不用瞒着?”

玉岫乐道:“咱们正大光明做朋友,瞒着做什么?不用瞒着任何人。”

但回到英国公府,折绾没等来宋玥娘,却先碰见了刕鹤春。

他行色匆匆,见她又一身精致打扮回来,皱眉道:“你去哪里了?”

折绾:“宋家。”

刕鹤春阴阴沉沉:“去置办铺子?”

又没管川哥儿?

折绾就看了他一眼,温温和和的:“没有,我没多少银子,铺子只能置办一间,已经置办好了。是玉姐姐觉得我实诚,将勋国公夫人介绍给我认识。”

刕鹤春脸色就变了变。

勋国公正是他的上官,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脾气来了,连圣上都要怼几句。

他今日就挨了一顿怼。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预收《山君》,喜欢的帮俺个收藏吧,球球了。

——

兰山君孤儿出身,长在淮陵,吃百家饭长大,学得一手杀猪的本事,本是要开一个屠宰场的。谁知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十六岁那年,她被接回了京都的镇国公府,成了国公府第流落在外的嫡次女。

最初,她以为这是老天看她杀猪太可怜给的恩待。后来又过了十年,她战战兢兢讨好家人,汲汲营营嫁人,备受十年白眼,被送去暗不见天日的院子里关着时,这才恍然发现,从乡野来京,应当是她杀猪杀多了老天给的惩罚,而不是恩待。

此后又是一年,她被关在小院子里看不见天日,不知日月更迭,冷菜馊饭度日,受尽苦楚,却依旧是不甘不愿,不敢死去。

唯一能聊慰苦闷的是,在黑暗之中,她摸到了一本书。

窗户未曾封死,依旧透进了一缕春光。

她慢慢的挪到窗边,借着这屡光去看——

这是一本手札。里面记下了一个少年六岁到十六岁的感悟。有踌躇大志,有远大志向,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把利剑,只等着君王拔它出鞘。

她倒是认得执笔者。是她被送离京都那天,也同样登上断头台的郁清梧。

所以重回十六岁,她与郁清梧第一次相见时,便觉得他是一位可悲的纸上挚友。

等她在京都里面艰难的重掌命运,偶然忽视一个个声音,从春日里的光曦窥见了他内心的踌躇不前,纠结痛苦却又无愧于心的大志,毅然决然要走向一条死路时,她心里突然生出些郁怒来。

他们的命运何其相似,都不应死在权贵的愚弄之下。

她和他,都该活下来。

——

山君:虎

手札:日记本

作者菌定义本文为感情流。掺杂日常,成长,逆袭,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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