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绛二人也听到了门外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我还会再来，等我。”
玉绛说完，便拉着明浊按原路离开。
但在暗门关上时，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躲在门后，从缝隙中偷看着。
暗门刚刚关上，殷六娘寝房的门也正好打开。
此刻进来的人，正是刚刚他们谈论的主角——朱晟。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身上的每一处佩饰都彰显着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年近半百的他，依旧身姿挺拔，除了两鬓有几缕斑驳之外，岁月似乎格外的偏爱他。
看到朱晟的样貌后，玉绛突然有些理解殷六娘，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个才貌双全的贵公子。
她一开始不也是被小和尚那不染俗世的气质所吸引吗？
朱晟的身后还跟着两名都护卫，这两名她都认识，且不算陌生。
一个是她的师兄夜十三，一个是李浪。
看到夜十三的那一刻，玉绛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助他们逃走，原本就是九死一生。
现在还能看见他还活着，她心中的愧疚又少了些许。
“师姐，阿晟来看看你。”
朱晟在殷六娘面前，从来没有自称过“朕”。
“咳咳......你别过来......”
殷六娘即便是对朱晟失望透顶，但始终有一分年少时的情愫，难以忘怀。
她不愿他看见自己如此憔悴的模样，至少在死之前她希望自己留给他的记忆，都是美丽且美好的。
可那男子何其自负，从来没有将殷六娘的想法放在眼里。
不，应该说是，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径直走过去，掀起了殷六娘的纱幔，她连忙抓起被子遮掩自己的面容，因情绪激动，咳嗽也咳得更厉害了。
“师姐，躲什么？阿晟只是想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朱晟说这些话时，面上没有丝毫担心。
“咳咳......你走，你走啊！”殷六娘近乎于咆哮。
可朱晟并不在意，只是冷硬地将她的被子扯下，眼眸中哪有半分温情。
而殷六娘也在朱晟看到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嫌弃，只是这一眼，就足以让她心碎至死。
她也明白，这是他故意为之。
殷六娘低头咳嗽了小一会儿，憋了一口长气，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这些年你对我可有一丝真心？”
朱晟听闻言，嘴角一扯，双眸中满是戏谑。
“真心？什么是真心？”
他缓缓坐到殷六娘的床边，但是背对着她，全程没有看向她一眼。
“师姐以往很是聪慧，也很能干，可惜就是太感情用事，不过，也多亏师姐的感情用事，让阿晟的所有计划才可以进行得这么顺利。”
此刻，殷六娘就是再蠢，也挺明白了朱晟的话中之意，他对她从未有过一丝真情，都是在利用她，欺骗她。
她不哭反笑。
笑得格外大声，这一刻她瞬间明白什么叫帝王最是无情。
“笑什么？”朱晟听见她的笑声，问道。
“笑自己傻，咳咳......痴情错付，哈哈哈......”笑声伴随着咳嗽声，在这寝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师姐，我也不想做到如此，可是身在其位，不得不为，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恨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就恨着吧，反正，你也没几日好活了。”
朱晟的话，无疑让在场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都明白他话中之意。
唯独殷六娘却丝毫没有意外，只是双眼空洞地望着房顶，淡淡开口。
“咳咳......曾几何时，你也......咳咳，是一个恣意......洒脱的少年，咳咳......你做了这，这，咳咳，这许多的恶，也是我的恶，你大可直接杀了我，咳咳……为何要这么折磨我？”
殷六娘的话，让一直低着头的夜十三也硬生生地僵住。
而玉绛也同样一愣。
原来殷六娘一直都知道是朱晟在暗中给她下毒。
难怪她先前问她是否有医治时，她才显得那般无所谓。
玉绛此刻心中难受不已，明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给她无声的安慰。
房内，朱晟也颇为意外，但很快嘴角便挂上了讥笑：“师姐一向都是这么聪明，杀了你，我还是有些不舍，若不是十年前你阳奉阴违，我又怎会下定决心毒害于你，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
殷六娘知道玉绛还在门后偷听。
先前明浊的话，无疑是将她的内心不敢面对的阴暗面，给撕开了一个口子。
但她这些年，是真的后悔了……
于是故意说道：“所以……你是故意，咳咳，故意留我一命，想要我将她……咳咳，引来是吗？”
朱晟听了她这话后，才看向了她，眼中多了一分惋惜，手指在那苍白脱相的脸上抚摸了片刻。
“师姐，真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让你死，我是真舍不得，可是让你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这是你最后的价值，能为天子鞠躬尽瘁，也算得你的荣幸。”
“咳咳……她不会来的……”殷六娘瞥了一眼夜十三，说道：“十三，师父对不起你……”
夜十三没有说任何话，直直跪下。
低着头的他，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
或许，比哭还难看……
朱晟满意地看着夜十三的举动，若他不令而言，那就表示他对自己有二心，多留无异。
虽然他从未相信过他。
“师姐，你的那个弟子命还真大，江湖令都杀不死她，我已经收到消息，她正在往盛京来，我想她怎么都会来看一眼你，到时候，我再将她拿下，当众斩首，以慰逍遥王在天之灵，如何？”
殷六娘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朱晟口中说来，算计至此。
她依稀记得他第一次到暗影阁之时，他那天真纯直的笑，都是假的吗？
“咳咳……她不会来了，她咳咳……恨透了我。”
殷六娘说完这句话后，眼中泪彻底溃堤，她缓缓闭眼，在心中做了决定。
“她会来的，我已经放出消息，江湖的那些逆贼，都关押在暗影阁你觉得她不会来吗？”
朱晟自谋天下以后，所有的谋划，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这次他也十分自信。
“哈哈哈……这一次，咳咳，你要失手了……”
殷六娘话音还未落，她便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
“你没……机会……”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彻底咽了气。
朱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是惊讶于她的自杀，而是惊讶于她还有力气自杀。
“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姐呀！”
朱晟说完，便愤怒起身，冷漠道：“送她入棺。”
随后他又缓缓抬步到夜十三的跟前。
“朕还可以信你吗？”
夜十三惊恐，连忙匍匐在地，而他伸出的双臂中，只有左手伸出，右手宽松的袖口，并无手臂支撑。
见此，门后的玉绛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出了声，好在被明浊及时捂住了嘴，这才没有被发现。
夜十三哽咽着开口道：“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如此甚好，你传令下去，暗影阁魅门门主病逝，暗影阁上下闭门守丧七日，凡暗影阁弟子，不论罪否，皆可入内祭拜。”
“臣领命！”
朱晟对殷六娘的死，没有丝毫的伤心，甚至最后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离开了。
朱晟走后，李浪拍了拍夜十三的肩，也跟着离开。
诺大的房间也顿时只剩下了夜十三一人，以及在密室中的玉绛二人。
“师父！”夜十三大喊一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磕头都十分用力，三个头磕下来，他的额头已经磕破了皮。
玉绛直接从密室跑了出来，先是去看了看殷六娘，她颤抖地用手试探了一下她是否还有气息。
很显然，已然断气。
她的手轻轻在殷六娘的眼睛划过，为她合上了眼。
夜十三起身，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他是皇帝的贴身护卫，皇帝那里一有她消息，他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知道她还活着，他内心是高兴的。
可是眼下，却容不得他有半分高兴，因为被她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面。
像条狗一样地活着。
“你出来做什么？”夜十三声音还有些哽咽。
玉绛连忙走到他的跟前，双手在他空荡荡的右手衣袖上摸索着，一直到他的肩膀处才摸到实物。
“手呢？你的手呢？”
“这就是你救我的代价吗？”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明浊看到夜十三的手臂那一刻，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感伤，虽不是他所伤，但他也承了他一份情。
于是，他没有上前，只是在暗门后等着玉绛。
夜十三看着玉绛落泪，他的泪，也跟着流下，他用他的左手轻轻地为玉绛拭去了眼角的泪。
“十七，别哭，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是个刀客！右手毁了，这不比要你命还要难受吗？”
玉绛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一边是养她成人的师父，如父如母，自刎于她眼前，一边是一直护着她的师兄，因她而失了右臂！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现在知道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师父不会活过来，师兄的断臂也接不上。
她此刻有多伤心，多自责，夜十三都看在了眼里，他没有忍住轻轻用仅剩的左臂抱住了她。
感受到了他的贴近，这一次，玉绛不再是无动于衷，而是用力地回抱着夜十三。
以往，夜十三抱她，她从未给过回应，不论是小时候，亦或是五年前。
夜十三感受到了玉绛双臂圈紧，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一丝笑意带着快乐，满足，也带着遗憾与失落。
“不过断一臂就能得你怜惜，若能得你喜欢，死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
如果夜十三早一点说出自己的心思，故事会不会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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