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丁若宁上上下下把丁祺看了个遍。
“肚子还疼吗？”
“难不难受？”
“想喝水吗？”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丁祺一脸无奈地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没关系啦，看，我好好的。”
丁若宁狐疑地打量打量他，最终放下心来：“好吧，那我去做饭。”
“若若。”丁若宁刚转过身，丁祺突然拽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
丁祺噎了噎，抬头问：“你明天会陪我去医院复查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这么问？”丁若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我怕你有重要的工作……”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再重要的工作都没有我的小茄子重要啊。”
市一院是全市最好的医院，具有最好的医疗人才和设备，而且离丁祺的学校也近。丁若宁默默打量医院布局，打算以后如果丁祺生病都带他来市一院。
全程丁若宁被丁祺牵着手上电梯，快到诊室门口时，她察觉到丁祺的脚步慢了不少，不禁弯了眉眼：“小茄子害怕了吗，没事的，有我在。”
丁祺没有牵丁若宁的手在冒汗，他咽了咽口水，说：“嗯，我不怕，我知道有若若在呢。”
丁若宁没来得及疑惑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配合，就被拉进诊室一。
“……嗯？”丁祺诧异地看着诊室里的医生。
怎么……
“医生您好，我们来复查。”丁若宁将双手搭在丁祺肩上，礼貌开口。
医生一边滑动鼠标一边问：“挂号码多少？”
这电脑修得还挺快的。
丁祺暗暗赞叹医院的执行速度。
“0324。”
医生输入挂号码，突然做出一副顿悟的样子：“哦，我昨天让我师弟给我代班，因为电脑坏了挂号卡上没有记录，我也不清楚情况，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给孩子看好吧。”
丁祺恍然大悟。
想必这位医生就是祈夏安的师兄，诊室一的主治医师柳青了。
丁若宁连忙点头应声，丁祺牵着她的手，一直抬头盯着她的脸，好几次欲言又止。
“喂，师弟啊，那个昨天叫‘丁祺’的孩子今天来复查，你要不来看一下吧。”
“我马上到。”祈夏安一边说一边往消化科走，突然脚步一顿，“师兄，那边我来就好，你先下班吧。”
“行，那你看完就来食堂我们一起吃饭啊。”
“好。”
电话挂断，柳青扬起笑容：“他马上来，你们先等一会，我还有点儿事就先走了。”
“好，麻烦您了医生。”丁若宁微微点头。
柳青消失在门口，丁若宁抚了抚丁祺翘起的衣领，说：“马上见了医生要礼貌一点，知道吗？”
“……嗯。”
医院人多，丁祺本想竖起耳朵听听门外的脚步声，结果根本分辨不出来，索性放弃。
他扭头瞧桌上的笔——昨天祈夏安用的就是这一只，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他从自己胸口口袋里拿出来的，看来是落到柳青的办公桌上了。
“别乱看。”丁若宁捏了捏他的手。
“哦。”
母子俩回头，正好撞上祈夏安拐进诊室后的眼眸。
丁祺察觉到，丁若宁牵着他的手变得僵硬——跟昨天祈夏安的手一模一样。
丁若宁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宕机一瞬间呼吸停滞。
祈夏安比她印象中瘦了很多，再次撞进他的瞳孔时，丁若宁突然眼前一黑，回忆如走马灯般纷至沓来。
无数次的清晨他从背后抱住正在做饭的她，偏头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无数次的正午她躺在阳台晒太阳，抬头看见他给自己盖上毛毯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无数次的夜晚她窝在沙发等他回家，察觉身体腾空结束睡梦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无数次的秋天她牵着他的手踩上落叶，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声扭头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无数次的冬季她扑进他怀里，从他的风衣里探出头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还是祈夏安率先移开视线，丁若宁屏住的呼吸终于得以恢复。正值下班时间，走廊里很多医生护士结伴去食堂，而诊室一却静得出奇，回应她的只有胸腔内扑通扑通跳得疯狂的心脏。
丁若宁，你又在骗谁呢。
她突然觉得好笑。
你们曾经可是恋人，怎么会不爱呢。
祈夏安垂下眼眸大步走近，丁若宁拽着丁祺的胳膊下意识想把他往身后藏，却猛然想起昨天给丁祺看病的就是祈夏安。
再藏又有什么用呢。
丁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叫他：“祈医生！”
声音响亮语气轻快，好像是在提醒丁若宁某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丁祺和祈夏安血浓于水骨肉相连，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会喜欢亲近他的。
她彻底从昔日恋人久别重逢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满脑子担心祈夏安会把丁祺从她身边带走，而更要命的是丁祺愿意跟他走。
可丁祺是丁若宁唯一的亲人了。
祈夏安的身形顿了顿：“嗯。”应声后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坐到办公椅上，一边戴听诊器一边说，“过来我看看。”
丁祺正要乖乖凑近，丁若宁却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祈夏安抬头看见丁若宁的眼神，他或许想过她的眼神是震惊、是落寞、甚至是愤怒，可没想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祈夏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直看了她好一会儿，可丁若宁半分躲闪的意思都没有，毫不掩饰眼里的警惕。
是的，是警惕。
祈夏安微微皱眉。
丁若宁，你在警惕些什么呢？
“若若？”丁祺疑惑地晃了晃她的手。
丁若宁这才反应过来，眼睛里的警惕被柔和取代，摸了摸他的头：“抱歉小丁，我走神了。”
其实丁若宁最常叫的还是“丁祺”和“小茄子”，至于为什么此刻叫的是“小丁”，恐怕是因为……
不管是“丁祺”还是“小茄子”，无一不昭示着祈夏安的存在。
就像丁祺本身一样，处处有祈夏安的影子。
丁祺点点头没说什么，坐到椅子上离祈夏安近了些。
祈夏安听了听他的肚子，又看了看他的嗓子，才开始在电脑上打字。
“家长平时要注意让孩子少吃生冷刺激——要是得了胃病可是麻烦事。”
丁若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毕竟她也有胃病，当初祈夏安就是为了她才学的消化科。
祈夏安在暗示自己曾经与她关系不凡。
那能怎么办呢，人家是以医生的身份提醒她这个家长，丁若宁只得应声：“……嗯。”
祈夏安将挂号卡递回去：“好了，没什么问题，回去把昨天开的药按时吃完就行了。”
丁若宁伸手接卡，拽了几回对方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抬眸看向祈夏安时，那人淡淡掀起眼皮，点了点刚才丁祺坐过的椅子：“过来我看看。”
丁若宁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是指要看自己的胃病，可是这个时候的丁若宁怎么可以会容许他拿着听诊器在自己的肚子上随便听、用手在她的肚子上随便按。
她又不是丁祺。
“不，我们该走了。”
在所有人眼中，丁若宁都是一个温和的性子，拒绝也会说得很委婉，她极少如此生硬又坚决地说“不”。
祈夏安将卡松开，丁若宁松了一口气，低头将卡塞进口袋时听见祈夏安突然开口：“好久不见，老同学。”
丁若宁抬头看他，他说：
“我想，我们该谈谈。”
同样的，在所有人眼中，祈夏安都很懂得尊重别人，遇事他通常用询问语气，极少以“我”为出发，不容置疑地提出要求。
“丁祺，先去外面的椅子上等一会儿，好吗？”祈夏安微笑着问。
如果是之前，丁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他察觉到丁若宁的手在抖。
她在害怕。
这么多年来因为丁若宁的教育，他从没有恨过他的爸爸，第一次见祈夏安的时候，他确实也幻想过最圆满的结局。
可是，丁若宁在怕啊。
那是生他养他、吃了好多好多苦、独自抚养他七年、全世界最好的丁若宁。
任何的任何，所有的所有，在丁若宁不愿意、不开心的情况下，都是不成立的。
丁祺握紧了她的手，就在要开口拒绝的时候，丁若宁按住他的肩，说：“别担心，先出去吧，好吗？”
丁祺抿抿唇，捏捏他的手：“没关系，我在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回家。”临走时不忘深深看了眼祈夏安。
丁祺无一不在警告着让他别欺负丁若宁。
祈夏安挑了挑眉。
这小子。
丁祺走时还把门给带上了，整个诊室现下真的只有祈夏安和丁若宁两个人。
“丁若宁，我是什么很傻的人吗？”
“你想说什么？”
“——丁祺。”
“你是丁祺的生物学父亲。这我不可否认。”丁若宁承认得很干脆，让祈夏安有些意外。
“我可以允许你们见面，但不可以在你家久住，如果丁祺过周末的话，我可以将他送过去。”
祈夏安眉头紧蹙，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木制办公桌：“谁给你说，我要谈这个？”
丁若宁诧异了：“不是要谈关于丁祺？”
“是要谈他没错。”祈夏安示意丁若宁坐下，可她不为所动，依旧浑身竖着刺，祈夏安于是站起来跟她平视，“只是我除了想听你亲口承认丁祺是我的亲生儿子以外，还想说的是——作为家长，平时还是要多多关注孩子，多问问学校发生了什么、跟同学关系怎么样——你还是多跟老师交流交流，实在不行的话，可以申请转班，转校也可以。”
丁若宁一脸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祈夏安能猜到丁祺绝对不会告诉丁若宁这件事，无奈叹了一口气。
可丁若宁却将他的叹气会错了意，霎时浑身充满戒备：“他的小学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小学、上下学都有校车接送、卧室书包文具也都是极高的规格——我能给他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你没有资格将他从我身边带走。”
祈夏安被气笑了：“你这么想我？”
“难道不是吗？”
祈夏安长叹一口气：“丁祺长这么大，生他养他的都是你，你把他教得很好，他懂礼貌、知感恩、明是非——我为什么要将他带走？”
丁若宁茫然了。
祈夏安却没给她多少缓冲的时间，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解锁一边说：“加个联系方式吧。”
丁若宁抿抿唇，看起来不太情愿。
“不是允许我和他见面？总得联系时间吧？”
丁若宁这才添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全新的头像、全新的昵称、全新的号码，一切都是全新的，完完全全不带任何余地的，在丁若宁的世界里抹掉祈夏安的痕迹。
祈夏安盯着她的新账号发愣。
丁若宁转身要走，祈夏安突然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轻轻开口：“不用固定见面的时间，别勉强他。”
丁若宁冷笑一声像在听什么笑话一般：“也许谁都会勉强他，但我不会。”她转过头，眼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决然：“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手搭在门把上即将拧开，突然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丁若宁，你现在这么对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当初不告而别的人不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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