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茗穿上外袍，拿了佩剑便出门去，一亭山色月窥人。
步入山林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灵木在何处。如此偌大之山林，趁着朦胧月色，想要找到它，还真是颇有难度。但既然已步入半山，便索性继续深入了。
要说会不会迷路，这还真不好说。白茗向来运气差，前不久师尊才同意他独自外出，去人界的路还是照着师尊给他画的地图走的。
白茗就这么默默走着，想来长这么大，陪伴自己最多的，除了师姐，或许就是这一轮孤独的银月了吧。
寻觅良久未果。
万一就这么十余年……灵木没了呢？
失意之时，一阵山风吹过，树叶窸窣作响，却携着微弱的童音一并传来。
白茗循声而去，眼帘渐被温和的荧光照亮——是灵木没错了！
欣喜之余逐渐靠近，却发现灵木跟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白茗立即压住了脚步，躲靠在一旁的树后，所幸风声掩盖住了脚步声。他侧着脸，小心观察着。
“青尊主，你怎么又要阿灵的木枝了？你要记录的事情有这么多吗？”稚嫩童音从灵木中传来。
青无怀轻笑出声，“我若说此次前来，是打算给我氏弟子人手折上一根，你答应吗？”声音柔和而温良，像柔碎的阳光，于这凄冷月夜里显得如此突兀。
“青尊主可别逗我了！阿灵也就数十年修为，折去了又不能立马长出来！一半灵力换一根木枝！”
只见青无怀用手指轻轻触碰灵木，自他素白指间闪起点点金色星光，方一注入灵木枝内，枝条便疯长起来，新枝如白玉般温润，却又同琥珀般晶莹。
灵童慌忙喊道：“诶——青尊主，我开玩笑的！”
青无怀折下根灵木枝，其间金色丝纹缠绕，甚为美观。他复又开口，“好了……树后面的那位，可以出来了吧？”
白茗猛地正过头去，靠在树前不知所措，
稍作思索，无可奈何，最终深吸口气，便也走了过去。
他紧握着佩剑走近，脚下的地面愈发明亮。他站在离青无怀稍远的位置，抬头却与他四目相对。
剑眉如墨画，琥珀色桃花眼闪着些银光，是如此澄澈明净，叫人仿佛与光撞了个满怀。白茗一时看出了神，青无怀笑着别过视线，“看来是白氏的弟子？你也来取灵木？”
白茗虽没见过他，但方才听灵木妖童称他为“青尊主”，想必他就是狐族青氏的掌门人——青无怀了。
“嗯，还真是有幸在这里偶遇青尊主……”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记住灵木的大概位置就行，下次再来吧。白茗转身欲离，刚踏出半步却身体一僵——好像忘记回去的路了。
青无怀发觉，故意为难道：“白兄不折灵木就回去了？”
白茗无奈回头，“我灵力尚没有青尊主这般强大，只怕折一根，今晚就回不去了吧。”
妖灵不满，“都说了是开玩笑的！青尊主也真是……”
白茗无语。
青无怀识趣般先行一步，冲他浅笑道：“那青某便不久留了，夜深野兽频出，白兄还是早些回去吧。”
白茗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在青无怀走远前喊住了他，“青尊主……我，我好像忘记回去的路了……”
月林中步行良久，昏昏冷意叶轻鸣。
“不知白兄大名？”
“单独‘茗’字，香茗的茗。”
轻笑声随风飘散，“为人，善而不慕；为狐，灵而不贪；傲为白，雅为茗，洁傲高雅，超脱凡尘。”
白茗闻言一怔。
是夜，白湖揽沧月。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玉砌楼阁突然火光熠熠，引发白氏一阵动乱。白茗闻声而来，火花迸溅，香木已为焦炭。
慌乱间，一道黑影携着深紫色雾团猛地从残屋中袭来，黑色利爪朝着白茗猛地刺去，好在白尊及时赶到并且拦下，“怨灵？！”
电石火花间，却是更多看不见面容的黑影朝着白茗袭去，仿佛要把他吞噬一般，将他紧紧包围着，却迟疑着没有靠近。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阿茗他……”白萝焦急不堪。
“魔神残害数千生灵，这是死者的怨魂，他们感应到了阿茗体内的邪力……当心！”
只一刹那，那些包围着白茗的怨灵，就像接受到新的指令一般，朝着在场的其他白氏弟子袭去。
毫无防备，一团乱麻。
“白茗！都是你招来的！”
“自己造的孽，还要来祸害我们白氏！”
“早说他不能待在白氏，真是灾星！”
“灾星……”
“孽种……”
“没娘养的东西……”
“滚出白氏……滚出去……”
“滚出白氏！”
白茗猛地惊醒，不住急促喘息，额间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天边泛出鱼肚白，淡月依旧高挂。然而，白茗早已在武场待了近半个时辰了。
梦中的杂言碎语，往昔的鄙夷嘲讽，都在此刻，消散于少年飒爽的剑影中。
“阿茗，怎么又起这么早？”白萝温声问候。
“师姐……我体内的魔神之力，当真无法驱除？”
“连师尊都没有办法……师姐自然也是不知道了……”
这孩子，怎么净是喜欢揭自己的伤疤……白萝轻叹口气，鼓气般拍了拍他的肩，“可是现在也很好啊！师尊既然都允许你独自外出了，说明你体内的这股力量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了，再说大多数时间你都待在白氏，有我和师尊在啊，阿茗不用担心……”
对我没有伤害……可对白氏呢？
顾虑再多也无用，命运已成定局，他只苦笑着，“嗯。”
“对了，在过几日就是三联试炼了，想必这次你就能参加了！不过，在此之前呢……不要每天天刚亮就来练武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白氏这么大，却只能在武场上瞧见你……”白萝拿出一方手帕，替他擦去了额上的汗珠，“再长高些啊，师姐可就够不到你了……”
命运已成定局，但总有些人让他摸不清结局好坏。
“……在休息之前，我想再看一次师姐的招式。”
“你啊……”
白萝从一旁拿起自己的佩剑——青色剑鞘，镀有银白色狐纹，看上去却比一般的剑细长许多。
她只一拔剑，银光反射，剑身雕有藤蔓状细纹，却在临近剑柄处的刃上刻上一字——“菟”。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白萝莞尔一笑，“习武之人，手中的剑，就像自己的意中人一般，是不会轻易分开的。”说罢，地下落叶翻飞，与白萝一道共舞。白色光影闪动，利剑将空气切割。细刃如游蛇般袭来，又如丝绸般抽离。矫健身姿于半空腾飞，轻盈点地间收剑入鞘。她的动作极快，每一挑剑都力道十足，却不乏女子的柔韧，正所谓“刚柔并济”。
收剑入鞘，白萝长舒口气，“师尊教我们剑法，到后来，却是要我们自成一派。
“所谓‘自成一派’，就是要根据自身优势，使用独属于自己的剑法，从而锻造适合自己的剑。正如我的剑细长而柔韧，正契合自身灵活迅捷的特点。所以阿茗，待到你练出了独属于自己的剑法……就可以自行锻造一把称手的好剑了。”
那一天……能让师姐看到吗？
白萝给他下了短暂的“禁武令”，于是他便打算再去看看那灵木。
这次总算是……记得路了。
“是你？昨晚偷看青尊主的那小子？”
“……”
“你也想要本妖的灵木枝？为何昨晚不取？”
“……”
“你也不是哑巴啊，为何不说话？”
“我……”
“一半灵力一根木枝，今日涨价。”
我谢谢你……
白茗正经开口，“我不需要你的木枝，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他从怀中取出那双玉白狐木簪，“你的木枝有记录往事之功能……那该如何触发？”
灵木妖伸出一条枝桠，在簪子上轻触，木簪仿佛受到感应一般，通身闪烁着微光。灵童继而说道：“给它一些灵力就成了……呃……不过你这两根灵木是人类换去的，光是以血液为筹码，是无法记录过多事情的……”
“好……多谢。”
算是……无获而归。
白茗又换了狐木簪戴于头上——最后一点念想罢了。
他静静地走在木廊上，槐花瓣随衣摆轻舞。
一阵阵琴声如泉水叮咚，又似山谷幽兰般忧伤，一声声空灵乐符从远方泻出，凉凉的，仿佛穿越了时空，尽数飘向白茗。
木廊回转，纵伸延展至一座木建筑，琴声的来源——“归心间”。古琴前正坐着的，正是白氏尊主——白荷。
她信手拨弹，从容典雅，其后置一面槐花刺绣屏风，周围则有浅浅水池相绕，以银白色卷帘悬挂四周，倒映水中，一派静谧清幽。
“许久没来过这里了吧……”白荷止了弦音。
“嗯。”
“当初你深受怨灵缠扰，我便在此为你抚琴祛邪……我刻意将你控制在六尾姿态，就是怕九尾的提升会引发你体内那股力量的暴动。可如今看来，你远比我想象中管控得要好，所以我才会允许你独自外出。如今三联试炼也快到了，我想……让你作为九尾者，参与其中。”
“我……”白茗犹豫。
“阿茗，你虽无九尾之姿态，却胜六尾之修为。你实力雄厚，试炼内皆为幻境，也无需顾虑太多……之所以让你参加，正是想借此机会，提升你修为的同时，也能让他氏弟子更加了解你——我们白氏的能者。”
归心间，白帘掩斜日，澈水净琴张，唯有一少年人，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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