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海域的符灵异常增多，是人为的。”
庄一如神情凝重地说出这句话，徐夏和徐芮早有预料，倒不显得惊讶，却是亦升不知内情，骤然听闻这话不由震惊地张大了嘴：
“人为？驭灵师还能抽走魂源的灵？”
“驭灵师能做的，可远不止这些。”徐夏朝亦升看过去，耐心解释道，“我看这空气中碎散的魂力非常浓郁，我们再往前走，说不得还会遇上些什么。”
既然这片海上还有别的驭灵师，他们也有可能发现她们一行人的踪迹，对方实力不明，但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不管正面交锋还是遭遇伏击，形势都不乐观。
从目前可见的现象尚还不能明确推算对方的目的，但不论对庄一如还是徐氏姐妹而言，她们的字典中没有退缩的字眼。
“阿竹，去前面看看。”
庄一如话音一落，陆竹生顷刻间便不见了踪迹。
又过了一会儿，陆竹生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些崭新的样本。
庄一如将陆竹生带回来的东西放在甲板上，脸色有些凝重。
徐夏和徐芮也凑过来，徐芮戴上橡胶手套，将其中一条模样奇怪的鱼提起来，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
见这鱼身上有非常古怪的花纹，这些花纹不像天生长在鳞片上，倒像被人画上去的一样，看起来像血，又似乎不是血，故而凝眉推测道：
“他们好像在拿这些鱼作法。”
相较于徐芮，庄一如给出了更加肯定的答案：
“有人在养蛊。”
“养蛊？”
亦升面露不解，但这个字眼却叫她听来心里发毛，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也很意外，这种禁法居然到了现在还有人在用。”庄一如眯了眯眼，眸子里投射出冷锐而危险的神采，“牺牲活物的魂魄做饵，用以饲养凶魂，多少年没见到了。”
庄一如见多识广，一眼就从这些鱼身上的诡异花纹推测出它们真正的用途。
毫无疑问，这就是这片海域散魂增多，符灵异常的缘由。
徐夏脸色一白，咬牙低斥：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这种禁法她也听祖父说起过，但是从未遇见过施展禁法的驭灵师，所以没有认出来。
禁法之所以称之为禁法，就是因为它伤天害理，违背自然规律。要养出一个凶魂，必得牺牲十倍百倍甚至千万与之相当的**之魂。
换句话说，现在这片海域，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笼子，她们现在正站在笼子边上，再往前走，魂力的强度还会继续升高，凶魂肆掠，尸横遍野。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庄一如说得轻描淡写，亦升却紧张地抿了抿唇，有些害怕。
“你把小宠物们叫出来。”庄一如拍了拍亦升的肩膀，吩咐，“现在空气中这些碎散的魂力那么多，正是提升的好机会。”
亦升后知后觉地点头，于是闭眼呼唤小象，几团更大一些的灰色光晕从船舱里飞出来，于天地间起伏飞舞，在这种魂力强度下，就算它们什么也不做，碎散的魂力也会自然而然地融入它们的魂体，让它们自身的魂力得到提升。
亦升自己也盘腿坐下，按照徐铄之前教她的方式开始打坐。
在精神力感知的世界中，空气里浮动着无数的光点，这些光点争先恐后地涌入亦升怀揣的吊坠里，再徐徐纳入亦升的身体。
不过打坐一小会儿，她便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很多，精神力散开，连湿热的空气对她的影响也随之降低了一些。
庄一如示意封红叶将眼下的发现记录下来，整理成邮件发给祁未。
轮船继续朝前行驶，空气中的魂力越来越浓，庄一如在轮船四周设了阵，谨防变故发生。
天越来越暗，凌晨一两点的时候，海上气温骤降，狂风怒号，海浪起伏不平，船身也跟着摇晃起来。
掌舵的船员立即让伙计们将船帆降下来，这种情况在海上时有发生，他们处理起来也非常熟练。
一个新来的小伙计一边帮着降帆，一边朝徐夏二人看过去，热心招呼：
“各位，现在风大，要不你们回船舱休息一下？”
起风的时候最是危险，海浪起来，拍击在船身上，令轮船左右摇晃，甲板上空无一物，很容易摔倒，若不慎落水，就真的麻烦了。
但那小伙计说完，甲板上几个女孩子竟无一人离开。
年长一些的船员拉了一把那小伙计的衣领，示意他不要多嘴，随即便领着他回了船舱。
庄一如将左手按在亦升的肩膀上，任由风吹得再大，船身摇晃得再厉害，亦升都稳稳坐着，丝毫没感受到外界的变化。
周遭汇聚而来的魂力越来越多，亦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提升，脑中有一块黑漆漆的地方，好像有银色的水波藏在里边，像泉眼似的，不断有水波涌出来，顺着周身经络循环往复地流淌。
随着冥想的时间加长，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一开始亦升还感受到外界有一股力量在引导她体内的精神力流转，这会儿那力量撤走了，但亦升体内精神力的循环已经建立，一遍又一遍，往复不息。
明明没有睁眼，她却开始能“看到”周遭景物，从甲板上的纹路，到不远处耸立的桅杆，从身后的庄一如、封红叶，到船边上正讨论事情的徐夏和徐芮。
整个世界在她的感应中渐渐清晰起来。
随即，视野扩散，她看见浮动在天空中随风而走的水汽，还有远处黑压压的云层下，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灰色魂源。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船身四周环绕着一层淡红色的遮罩，像一只倒扣着的碗，将风雨和浪花都阻挡在外边。
她看见徐夏和徐芮身上各自漂浮着一层银色的光，但色泽上又有些微妙的差异，徐夏身上的银光偏冷，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而徐芮身上的银光则是暖暖的橙色。
庄一如的精神力则是纯粹的红，这红色妖异而危险，明明那么鲜艳，却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只有封红叶身上没有这层银光，但属于庄一如的红色精神力在封红叶身外画了一个圆圈，保护着她的安全。
在肉眼能见的世界之外，原来还有那么丰富的色彩。
在看到身上的精神力后，亦升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疑问：为什么她的精神力没有佐上别的颜色，只单单是纯纯的银。
是因为她的实力太差的缘故吗？
除此之外，几只小兽在甲板上追逐，它们的个头都差不多大，形态各异，依据自身魂力高低，其魂魄的凝实程度有所区别。
亦升原先还以为小象最为厉害，但此时一看，小象与那两只野猪，竟都是以后来的猫灵马首是瞻。
似是感应到亦升的窥探，她的精神力扫过之时，猫灵可爱的胡须微微一颤，遂朝着亦升喵喵应了一声。
“你好，亦升，我生前小主人给我取的名字叫核桃，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核桃从容地做了自我介绍，它原是一只狸花猫，但失去了身体只剩魂魄后，身上的花纹也跟着消失了。
亦升还有些发愣，待核桃说完，她愣了两秒，这才愣愣地点了点头，答道：
“你好。”
说话间，她体内的精神力像流水似的涓涓而流，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的精神力在与魂源沟通的时候分出一缕，带着她的意念涌向核桃。
她试着用同样的方式，减少精神力的输出，呼唤小象。
小象果然抬头，朝她甩了甩鼻子。
她大概明白了和魂源沟通真正的法门。
再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仅仅对小象下达一个指令，就花光所有精神力。
亦升的精神力再一次扩散，精神力感知的视野也随之延伸。
很快，她看到了云层中相互啃咬的凶魂、无数挤压在一起的死魂，以及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漂浮的鱼类尸体。
冷风拂过，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忽然，一道强横的精神力凭空乍现，像鞭子似的抽打在亦升延伸出去的精神力上，她顿觉脑中一痛，被迫切断了和那一缕精神力的联系，视野也随之暗了下来。
亦升闷哼一声，冥想被中断，她一手捂着脑袋，眉头痛苦地拧起来。
核桃警惕地望向亦升受击的方向，领着小象和野猪兄弟来到亦升身边，在她身外环成一个圈。
庄一如和徐氏姐妹也发现异常，天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像一把拉长的弓，箭在弦上，下一瞬，银光闪电般射来，势要破开船外的防护。
庄一如冷哼，来人胆子不小，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
不等徐氏姐妹动手，陆竹生已腾空跃起，那一道银箭是精神力攻击，寻常物什不能抵挡，她却不惧，主动迎击。
亦升头痛欲裂，缓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再抬头时，便见天空中垂下一道血色光影，陆竹生一掌下去，银光溃散。
陆竹生冷哼一声，并未作罢，竟将那碎散的银色光点糅合在一起，于掌中挤压成团，朝银箭来时的方向扔回去。
远处天空中有冷冽雷声传来，轰隆一声响，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像被砸了一个窟窿，云层凹陷下去，一眼望去，越渐幽深辽阔，却仍不见云后的天空。
亦升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只有电影中才能看到的特效场景，她竟然真的用一双肉眼看见了。
陆竹生究竟是什么可怕存在？这也太夸张了吧？
亦升喉头一滚，轻轻咽了一口唾沫，在心头不断反省，自己有没有得罪过这个可怕的女鬼。
陆竹生执出破坏一击之后并未停手，在庄一如的授意下，她腾跃而起，竟钻入云层中，去寻刚才主动挑衅的灵体。
契约之灵能离开契约之主的距离，从某种层面上反应了契约之主的实力，像徐夏的契约之灵，只能在徐夏方圆五百米的范围内活动，而在庄一如这里，陆竹生已经整个消失，居然还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庄一如的实力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深不可测。
不一会儿，陆竹生回来了，但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与她一起的还有一团不断挣扎的灰色灵体，那灵体看起来应该是人类的魂魄，但却像条狗似的被她拎在手里。
轮船外的防护罩开了一个口子，将陆竹生和被她擒拿的灵体放进来。
“你们在这片海域做什么？”
陆竹生勒令灵体跪下，庄一如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问道。
那灵体不答，只用力地摇着脑袋，一副不愿招供的模样，庄一如便道：
“阿竹，吞了他。”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神色没有起伏，就像在说吃掉一支剩余的烤串一样轻松。
亦升错愕，庄一如也太随性了，一问不成，居然立即撕票。
陆竹生也没有犹豫，抓起那灵体的脖子就要将他撕碎。
“你们住手！”
眼看陆竹生要动手，看起来丝毫不像作假，那灵体顿时惊慌起来。
能甘心成为一个人的契约灵体，无外乎三个原因，要么这人生前便与其契主关系极好，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分开，要么是灵体自身想变强，与契主视线共赢，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怕死。
即便已经变成鬼魂了，他们还是有自己的意识，明白魂飞魄散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显然是不想死的。
然而庄一如没有发话，陆竹生的动作也没停顿，她纤细而苍白的五指叩住那人的喉咙，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我说！我说！你们别动手！”
这不经吓的灵体就那么容易地妥协了。
陆竹生松开手，那灵体狼狈地跪伏于地，看不见陆竹生嘴角扬起的轻蔑笑容。
庄一如挑眉，其意不言而喻。
“我们是东海岳家的人，我的伙伴就在附近，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原本战战兢兢的灵体在说出“东海岳家”四个字的时候，突然变得嘚瑟起来，还恐吓庄一如，“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但是你们敢闯到这里来，就要付出代价！”
“哦。”
庄一如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即抬头看向远处，只见黑暗中有几道银光破开虚空，两个中年男人双脚踩着水面，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待到船外十米开外，凌空而立，朝船上众人道：
“在下东海岳家岳展，不知诸位是何来路？”
庄一如看向那领头之人，想必他就是这软骨头灵体的契主了。
“我们都是无名小卒，借道路过而已。”
庄一如面色平静，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人不恼，依旧从容：
“诸位既是路过，我们岳家也不会没事找事，但方才阁下身边的那位姑娘擒了在下的契约之灵，还请阁下将他还给在下，我们自会给阁下让道。”
“哦。”庄一如又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对陆竹生道，“杀了。”
陆竹生眼里凶煞的笑意越发浓了，当即一把按住那灵体的脑袋，他的魂体一震，刹那间碎成一团银色的齑粉，再被陆竹生卷起来，压成包子大小的一块，一口塞进嘴里。
前一秒他还在庆幸自家契主来得及时，下一秒他就变成了陆竹生嘴里一道菜。
徐夏和徐芮像是料到了庄一如的打算，并不显得惊讶，倒是亦升震惊地瞪大双眼，有些不明白庄一如的意图。
契约灵体被毁，那领头的中年男人浑身一颤，遭到契约反噬，嘴角流下一道鲜血的痕迹。
庄一如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然道：
“你的契约之灵不守规矩，挑衅在前，既然被阿竹擒了，便莫妄想全须全影地回去。”
“你们！”那男人怒火中烧，恨得直咬牙，“你们欺人太甚！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莫回去了！岳棋，动手！”
他身边的男子领命，当即召出自己的契约之灵，欲破轮船防护。
而那男人自己则掏出一个口哨，哨音一响，庄一如两眼微眯，忽而警惕起来，便见海面开始出现异样的波纹。
一开始那些波纹彼此间隔得比较远，而且眼下夜深，所以看起来还不明显，渐渐的，波纹越聚越多，开始成片成片出现，
亦升的精神力扩散开去，由于先前吃了苦头，所以她不敢将精神力延伸太远，只小心围着轮船，探入水下。
下一刻，亦升倒吸一口冷气，惊得从甲板上站起来。
庄一如等人显然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
水面下出现了很多怪鱼，就是刚才陆竹生带回来的那种长了翅膀的丑陋鱼类。
这些鱼的眼睛都是红色的，朝亦升几人看过来，像探照灯似的，水面下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红色的光影，看起来就像水鬼一样，让人遍体生寒。
若只是一条两条倒也无事，但问题是，它们的数量太多了，挤满了整个海面，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亦升咽了一口唾沫，吓得浑身一抖，腿软地朝后退了两步。
徐氏姐妹不约而同地朝庄一如看过去，这位姑奶奶这次恐怕玩大发了。
庄一如冷漠地勾起嘴角，那些怪鱼和养蛊的禁法果然是这个东海岳家的手笔。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招惹我们岳家，就是自寻死路！”
一艘轮船遭遇还难，对岳家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们甚至不担心这些人死后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这样的灾难在海上太常见了。
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轮船误入这片海域，便一去无返。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毁尸灭迹，就连这座轮船也会化作灰烬。
“不过一个偷拿了别人果实的无耻盗贼，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庄一如冷笑，陆竹生立马站起来，但见庄一如赤红的灵力像海浪似的卷过海面，海上骤然刮起凌冽的寒风，将那些怪鱼与岳展之间的联系生生切断。
看起来像个炫酷大招的底牌，还没出手就被废了。
岳展脸色一变，但见陆竹生已腾跃而起，像瞬移似的出现在岳棋与其契约之灵跟前，朝着那已经被陆竹生身上巨大威压吓得身体僵直的契约之灵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下一瞬，陆竹生胳膊探出，像刀子似的捅穿了灵体的胸口，这灵体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碎散开来，又成了一道塞牙缝的小菜。
“啊！”
岳棋惨叫声起，陆竹生不知何时已和庄一如调换了位置，庄一如一个漂亮的勾拳正中其人下颌，随即再一个回旋高边腿，将发呆中的岳展一脚踢到海里去。
海面上溅起一蓬水花，但庄一如并未放过他，她拎着岳棋的衣领朝甲板上一甩，将之交给徐氏姐妹之后，自己也一头扎进水中。
水面自动分开，冰冷的海水已让岳展清醒过来，见眼下局势，他心知自己不是庄一如的对手，立马撒开腿准备逃跑，走时的速度几乎是来时的两倍。
但庄一如的速度何其快，岳展没跑两步，庄一如已如鬼魅似的飘至其人面前，岳展如同见鬼，惊恐地怪叫一声，但来不及再跑，庄一如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亦升等人远远看着这一战，给她们的感觉就是，这两个男人简直像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徐夏额角冷汗涔涔，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明白这一切并非幻觉，都是真实发生之后，她后怕又尴尬地抿了抿唇。
看样子，庄一如那天拦路将她带走的时候，根本连一半的实力也没有用到。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亦升已经完全看呆了，她愣愣地看着庄一如拎着岳展的脖子不急不缓地踩着水花走回来，亦升喉头一滚，转头看向她身边的核桃，问道：
“你们什么时候能像她们那样厉害？”
核桃瞥了她一眼，原话反问：
“你什么时候能像庄医生一样厉害？”
亦升闭嘴了。
不可能的，她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就做个咸鱼在旁边乖乖待着，举起双手怒喊666这样子。
做个驭灵师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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