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有心等着李磐回来，可是屋里屋外都被吩咐过不许打扰她休息，四处静得只剩更漏声，无月眼皮子直打架，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睁眼，刚咳嗽上一声，徐秋寒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他没什么话，径直扶起她，就着她的嘴边喂上一盏温热的水。
这一盏水下肚，干涸火辣的嗓子总算得到一点滋润。经过昨晚的对话，无月已经自动将徐秋寒视为自己人，开口第一句便问道：“秋寒，陛下呢？”
徐秋寒拿出帕子为她擦擦嘴角，轻声道：“陛下昨夜以推女郎下水、戕害宫人的名义赐死了伍娘子，而后来看过女郎，女郎当时已经睡着了，陛下坐在床边守了女郎许久才离去。”
他轻飘飘地说出伍娘子被赐死的消息，令无月震惊不已：“伍娘子...死了？”徐秋寒点点头，漆黑的眼珠盯着无月：“女郎知道她戕害的宫人是谁吗？”
无月头皮发麻，僵硬地摇摇头：“不知道。”徐秋寒面无表情地说道：“正是当日陪着她一起去太医院的贴身宫人雀儿。雀儿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婢女，感情非同一般。当日咱们宫里同女郎一起出门的夏蝉也被陛下带走了，但并未丢了性命，只是责问一番就送回来了。”
无月听他说完，直觉这背后并不这么简单，但李磐不会告诉她为什么，旁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放松脊梁，靠在软垫上，“既然陛下说是这样，那便是这样了。”
徐秋寒应道：“是，看来女郎已经想明白了。”无月苦笑：“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棋局才刚刚开始，女郎只要看清谁是操纵棋局的人，就不会下错。”
无月思量他的话，诸多事情千头万绪一时也理不清楚，叫人头疼不已，就在这时，承顺来了，无月如蒙大赦：“快请公主进来。”
“汝容！”承顺像只小蝴蝶扑进她的怀里：“你吓坏我了！你有没有事，昨晚我听说你落水就赶紧过来，可是皇兄不许我打扰你。”
无月摸着她的头笑道：“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承顺摆摆手，身后的宫人鱼贯而出，无月说道：“秋寒留下。”徐秋寒闻言，无声地站在她床尾。
承顺打量一眼徐秋寒，又扭过头来，紧紧握住无月的手：“汝容，你知不知道伍娘子被赐死了？后宫空虚，伍娘子是其中最受宠的一个，可是皇兄还是说赐死就赐死了。我...我很担心你。”
出了这样的事，她竟还是信任自己，反倒因为亲兄长而担心自己，无月心中感动，冲她笑笑：“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还没进后宫，难道就要开始兔死狐悲了吗？只是...我还没有告诉过六郎，来日他再见到我，我们身份殊途，我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汝容...”承顺咬住下嘴唇，又扭头看了一眼徐秋寒，无月示意她可以畅所欲言，承顺才说道：“你落水后，正是他第一时间赶过来把你救上来。他想借此机会向娘娘求娶你，可娘娘勃然大怒，当即撤了他在禁军的职。”
无月猛然看向徐秋寒，徐秋寒微微颔首，垂眼盯着地面，无月急忙问道：“那他现在如何了？”承顺安慰道：“你别急，他文韬武略是个可造之才，听说皇兄已经为他补了一个都尉的差，下放到武陵郡去了。”
“都尉？”无月委顿下去，惨笑：“历来所遣外任，多为贬累之人。他把人调离京师，明升暗贬，纵使他励精图治，也不过郡守、刺史之流。他大好的前途，尽毁于我手，是我害了他！”承顺不知说什么好，三人各有所思，沉默了一会。
“怎么这么安静？”李磐脸上带着一贯温润的笑意进门，承顺立刻站起身嗔道：“皇兄应该早点允我来陪汝容，你看她吓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待着反而愈发疑神疑鬼了。”
李磐一怔，瞄了一眼无月，见她低头不说话，脸上的笑意褪去些许，“表妹，你还在害怕吗？别怕，昨夜伍氏身边的宫人雀儿禁不住刑已经招了，我知道是伍氏推你入水，当即赐死了她，宫中再不会有人害你了。”
无月缓缓抬头，“承顺已同我讲过了，表哥是为了我好，我心中知道。”李磐看了眼承顺，承顺会意：“皇兄，我陪汝容说了好一会话了，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
李磐点头，承顺拉着徐秋寒出去。李磐自然地抱住汝容，汝容靠在他的怀里问道：“表哥，伍娘子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表妹，这些都已经过去，你不要再想了。她蛇蝎心肠，即便不是为了你，朕也不想再看到她，莫要心中负累。”无月点点头，又问：“表哥...我听说娘娘罢免了就我上来的禁卫军，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磐抚过她绸缎似的秀发，慢悠悠道：“娘娘害怕他的存在会有损你的清誉，朕并不在意那些，反而感激他救了你。别担心，我已经为他安排了更高的官职，不过怕娘娘不喜，只能外放他几年。少川是个可造之才，等他在外磨砺过后，朕再将他调回来。”汝容点点头：“那就好。”
二人静了半晌，突然听他问起：“表妹，你记不记得咱们说好的，我会永远保护你，你也要永远陪着我？”汝容心中一沉，身上反而依偎他更紧：“我记得，表哥。”
“你真的愿意吗？”李磐抬起她的下巴，温声问道：“我只问你这一次，你愿意吗？我会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咱们是知己，是同一个笼子里的困兽，只要是表妹你说的，我都愿意成全。”
下巴被他捏住的地方像是在发烫，无月不想再听他蛊惑的话，崔汝容的残魂被他这句话搅弄起来，无月体内掀起情海绪波。她抱住李磐的脖子，贴着他的耳垂悄声说：“表哥，从今往后，你再不会孤单。”
一轮玉盘挂在夜空，莹莹的光照啊照，照在小公主和小世子的身上。承顺躺在望舒台上，双脚晃荡来晃荡去，她的脸埋在毛茸茸的围领里，像林间的精灵。
“高弗，为什么个个女子都要成亲？成亲要远离家乡、远离父母、亲友，分明意味着离别苦。在家里待得好好的，何故要让命运颠沛呢？”
高弗扭头看她，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公主钟灵毓秀，上天也不忍心叫公主受苦，我更不会叫公主委屈。”承顺乜他一眼，长长地叹息：“我不想离开我长大的地方，不舍得皇兄，不舍得汝容...高弗，你实话告诉我，结为夫妻就能携手一生吗？我生在宫里，见过许许多多这样想的傻瓜，最后她们的结局都很悲惨，我很担心汝容。”
“公主不必担心，崔女郎和公主一样冰雪聪明，如果有一天她走出了一条与常人截然相反的路，哪怕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公主反而要为她高兴，因为我想那一定才是她真正想走的路。”
承顺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眉头还是未放松。一只瘦削修长的手拿着一支蝴蝶钗在她眼前一顿一顿，蝴蝶展翅欲振，活灵活现，承顺的目光不自觉跟着钗子左动右动，蝴蝶忽而一个拐弯，落在了她的发间。
“你从哪弄来的？”承顺欢欢喜喜地摸着头上的蝴蝶钗。高弗笑意盈盈看着她，答道：“万罗巷中有个技艺精湛的师傅，我特意求他为我做一支世上独一无二的钗来送给我心中独一无二的人。”
承顺歪头瞧他：“花言巧语！”高弗晃晃手指：“非也，我是心有所感，句句发自肺腑。”
承顺的心事被他插科打诨闹得消散不少，闲适道：“你每日在太学就学了这些？”高弗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放声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我在太学学了许多，刑文礼乐、经典诗文，一直在学习怎样做好一个世子、一个王，但思及这条路免不得兄弟阋墙、争权夺利，总是惆怅。
人生来就有自己的身份，这代表着不同的责任，你我难以逃避。公主未尝不是如此。从前是浑浑噩噩，到了偌大的越宫中，我像一只小舟，任凭惊涛骇浪，我只随波逐流。不过，有一天，我在这里遇到一个人，她的光芒就像一颗明珠，照亮了我这间陋室。
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想让这颗明珠的光芒如天上的明月一样，高悬于天，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光芒。这是我除去一切身份只做高弗的一个贪念。”
他笑笑，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复，将她的手揣进披风下，用高句丽语唱着悠扬的小调。承顺眨眨眼，伴着他的歌声抬头看月。
此时月缺胜月圆，此间一刻是真情，又何必早早忧虑永远。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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