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细微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任今宓下意识扭头看去。
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仆从正鬼鬼祟祟地往这边靠近。
他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随后从袖子中掏出几颗药丸，投到一个废弃博古架上摆着的香炉里面。
接着又瞧了这边一眼，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小心绕开地上的血迹，凑到任今宓跟前蹲下身仔细打量，等看清她的面容后，神色大变，左右张望一番，急匆匆跑了。
任今宓发现每次场景切换，气团就会消失不见，心里也不算很急，此时还是晌午，要到黄昏，那些人才会发现齐王妃和文家二少夫人都没了影。
这件事就很离谱。
她忘了第一个找到这处废弃小院的是谁了，总之等她被水泼醒，被指责是凶手，还挨了齐王一记窝心脚后，只有王旦一人站出来指出现场疑点，最后靠文家运作，才让她全身而退。
不过幸好那天她跟着任今珺过来了。
“……这是你吗？”
任今宓回过神：“是我，那时我还很年轻。”接着讶异道：“你这次来得好快。”
气团在她眼前上下晃动，反复打量这二十上下的少妇：“嘶，难道你是借尸还魂的？不对呀，我看得出来你和那女童本是一体。”
任今宓淡淡道：“那就是你道行不够。”
气团对这句奚落嗤之以鼻，只觉得这女人性情不定，方才分明还在奉承他，因此在周围转了一圈，转移了话题：“呦，这是怎么了？”
任今宓拎起短剑挥了几下，笑道：“看不明白么，我杀人了呗。倒是你，刚才还要死要活的，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气团似乎变得胸有成竹，慢悠悠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嘛，就自求多福吧。”
任今宓不以为意，随手扔掉短剑，冷不丁道：“是谁教你的？”
气团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任今宓思索道：“你每次消失的时候都去了哪里呢？第一次，你大约以为说动一个小孩很容易吧，一直在教我做事，但是没想到记忆片段还在继续，然后你就莫名消失了。”
“第二次，一出现就突然亲近我，然后我随便糊弄一下，你就照办了呢，真奇怪，是去见了什么人吗？那个人逼迫你,还是警告你了？第三次，你从他那里得到解决办法了吧……但是我猜，这也一定需要我的配合，对不对？不然你根本不会出现。”
气团：“……不，你这是凭空想象——”
任今宓：“那就是不需要我咯，那你走吧。”
但他没有消失，等了良久，他才再次开口，气势萎靡：“好吧，你说对了一点，我确实需要你出力。”
任今宓倒是很宽容：“那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你呢？”
气团哼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任今宓愈发确定这玩意扭捏又窝囊，绝对不会是她什么念头分裂出来的：“看来他教你的方法是只能活你一个啊，但是还需要我来帮忙……”
气团急道：“你本来也不想活了啊，还说要把肉身让给我的。你看，你已无父母亲故，人世间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呢，我却还有血仇未报——”他一急起来，便把神秘人教他的那些话术扔在一边，说到一半才醒悟过来：“你放心，我还魂之后必定为你超度，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父母双全，富贵荣华——”
这些稀烂的说词听得任今宓头疼：“停！”随后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相信他能保你成功？有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一开始不教你用？”
气团严肃道：“你不知道他的能为，我的那点微末技俩在他眼里分文不值，如果不是姥姥帮过他一个忙，他未必会帮我这一次。”
任今宓若有所思：“那他有告诉你，你一开始的那个方法为什么没有成功吗？”
气团在她头顶晃晃悠悠地转了一圈，才不解道：“这就该问你自己了，你表面上好歹也是个五岁娃娃，怎么除了蓝氏要暗害你，还有人想夺你的命格呢？哦对了，你这肉身还中了奇毒，没了生育能力，以后大了也做不成一个真女人咯。”
任今宓只有有些微讶异：“我也很好奇……你是说，有人想夺我的命格？难道我的命很好吗？”
气团咂咂嘴：“同我比，差到极点了，就是这点才古怪，有人将你的命格封印在换命阵法内——但仪式一直不被启用，你可以理解成只是把你的东西锁柜子里，让别人动不了。”接着带了点怨气地补充道：“正是因此我无法进入你的【人府】。”
任今宓摇摇头：“你说得我云里雾里的。”
气团只好为她细细分说。
这世间有一类人与旁人不同，他们天生能被一本名为《择命录》的书窥探出固定的命格，像是【福缘深厚】、【吉人天相】、【命途多舛】【英年早逝】。
这类人能通过固定命格打开天地人三府中的【人府】，他们能从妄气中吸收力量充盈【人府】，获得超过凡俗的能力。
而这类人中还会诞生出一些天之骄子，他们不但拥有可观测的命格，还能拥有天生的神通。
气团：“像【旧梦重温】就是蓝氏的神通，这类人能打开【地府】，力量更上一层楼。”
任今宓：“那么后面还有更强者，能打开【天府】。”
气团：“你知道这个也没用，【天府】对神通者而言也是遥不可及。”接着忍不住感叹道：“说来也怪，自有文字记录以来，能打开【天府】的人，除了巫族始祖，第二个就是巫族杜氏的杜光鸿了，偏偏他和巫族实际并无血缘关系。”说到这还冷笑了一下。
任今宓：“有这些神通的就是巫族人吗？那你呢？你那个姥爷是这什么巫族逃出来的？”
气团即刻反驳道：“当然不是！卡鲁族的伟大绝不亚于你们中原的巫族！而且，也不是所有命格者都是巫族人，也有许多散人来自普通人家，但巫族人掌管《择命录》，自诩是上古先民，血脉纯正，强行用娶妻招赘等方式吸纳不少散人。”
说到这，他的语气中带上几许讽刺意味：“而他们巫族后代当中没有进入《择命录》的普通人，就会被赶到外枝，与巫族几乎再无联系。像当今太后木氏，便是穆氏的外枝，只是木家混得好，成了皇族外戚，巫族多少会关照几分。”
任今宓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来。
气团见状继续道：“所以呀，你运气实在不错，不管命格是好是坏，至少有了它你就能打开【人府】，从此也算是人中龙凤，不用再活得似蝼蚁一般。”
任今宓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感叹，但只是低头冷笑了一下，抬首后又换上那副温和的表情，问道：“那你说的换命是什么？命格是可以更换的吗？”
气团沉重道：“不，换命无论在哪都是禁术，一旦被发现，三士阁的人会追踪他们到天涯海角，这是命格者的共识。”
任今宓：“哦？”
气团凝重道：“命格往往与神通相辅相成……唔，或许可以说是此消彼长，命格好的人神通大多寻常，这也并不绝对。但神通绝伦的人，命格必定孱弱。”
接着他语气变得有几分沉重：“像巫族符氏，百来年前也是人丁兴旺，只是当时他们族中出现了一个身怀顶级神通【因果】的子嗣，但这孩子的命格为【早夭之相】。”
“我未曾亲眼见过，也不知这神通有多厉害，但当时巫族全族几乎发了疯似的替他寻找续命之法，最后他们中有人还真自创出了一个换命法。”
“只是条件十分苛刻，需要血脉近亲，尤其携带命格及神通者为优，若是被换命的人是父母兄妹等，效果最佳。”
气团感叹道：“巫族对神通的追逐堪称丧心病狂……不或者说是所有命格者都如此。”说到这还苦笑了一声：“只需让优等命格的血亲通过阵法与他命格相和，便能改变他的早夭命数，因此当初这个阵法备受推崇。”
任今宓喃喃道：“符氏？……那换命给他的人会如何？代替他早死？”
气团：“并非如此，所谓换命阵并非一换一，就像你有千两黄金，而他人有十两，经过换命阵后，两人只能各自分到二三百两，中间会有不少流失于天地之间。”
任今宓：“这样看来确实是个好法子，虽有损失，但两人都能活命，命贵之人虽然倒霉，但对方实力强大，能保下命来以图来日……并无太大不妥呀。”
气团：“这阵法是经过数次改进所得，最早，大约两人只能分得几十两，根本聊胜于无，尤其予命者的命格显现会变得极为脆弱，往往再经历一次阵法，命格便会被掩盖，从此再也无法打开【人府】，沦落为凡夫俗子……”
任今宓笑了：“反正在命格者中，也是任人鱼肉的命，还不如宁**头。”
气团嘿嘿一笑：“那时哪有这种好事，因为阵法粗劣，他们一开始根本无法改动【早夭之相】，只不过是稍稍替那孩童延寿罢了，予命者命格却要同样短命，往往不出几年就走了。”
任今宓：“的确恶毒。”
气团：“不止，你想啊，能显现命格者能有几人，就算是巫族后裔，五个孩子中能有两个就算不错了，其中大多命格平平，根本无用，连被鱼肉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阵法条件之一得是血亲。”
任今宓哑然。
气团谈性大发：“把其它儿孙当种猪使，一生下命格者便拿去填坑，不能生了就也拉去换命，蔑伦悖理！符家下场可想而知，原本是巫族八大家之首，子嗣最为鼎盛，几番折腾下来，根都几乎断了……那个宝贝孩童嘛，据说活到七八岁后某日突然猝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任今宓：“原来如此，难怪会沦为禁术。”
气团：“不止，我说过的吧，命格与神通息息相关，使用换命法，极有可能将予命者的神通也一并偷去。有个没有神通的命格者，曾尝试用这阵法盗窃了三种神通，贪心不足，还想盗取，不料被阵法撕碎，这才验得一人能有三种神通已是极限了……”
“不过嘛，这世上藏污纳垢的地方多了去了，私下里不知有多少人用这阵法害人，前头说的三士阁里就有人是专门去督察《择命录》变化的，一旦上头有人命格被改，宁枉勿纵！”
任今宓疑惑道：“不对啊，一个人如果经常用他人命格改命，自己命格也会变得很好吧，像你说的偷了三种神通，有一个好命格了，怎么还会突然殒命？”
气团：“你很敏锐，关于这点，命格者中有种说法，叫玄玄不赦，即命格者若是生活在凡人当中，一辈子不动用神通，过普通生活，他的命格是不会与人生相悖，但若是牵扯进超凡诸事中，好命格也不过就是开启【人府】的钥匙，该早衰的还是会早衰，该富贵顺遂的可就不一定了。”
任今宓忍不住笑了：“好吧，原来如此，我没有问题了。”
气团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尽心尽责讲了一大通，不禁闷闷道：“你是没有了，我倒是有个疑问，你一个【命若悬丝】的下下品命格，又未觉醒神通，别人换你的命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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