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同江驰返回队里，办案区却乱成一团。
男警阴沉着脸，一些稍微敏感一些的女警察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整个大办公室似乎都陷入了一种低迷的氛围，一个警校刚毕业来这儿工作的技术队员身上有点儿愤青的体质，猛地将拳头砸在办公桌上，出口便是一句国骂：“他妈个鸡的，老子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啊，简直是他妈人渣！禽兽！猪狗不如！”
王辉在一旁咬牙附和：“简直侮辱了猪和狗！我去，怎么还有这种人啊，把警察不放在眼里是吗！当法律是儿戏吗，靠！”
内勤组的女同事站在门边擦眼泪。
“怎么了？”许愿察觉到气氛不对头，顺手拦住正在用纸巾擦眼泪的内勤女同事。
“不久前刚收到通知，说上级单位派出去的人，和咱们局刑侦队的支援......在，在湖柳县城一个小镇的废弃绿化丛里，找到了婉仪的尸体......”女同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目赤红，声音有些沙哑，“遗体刚运回来，陆科长还在化验，我偷偷过去看了一眼，她分明是被分尸的！手脚都被人砍下来了！”
分尸，砍手，砍脚。
闻言，许愿愣了半秒，心间浮起一抹酸涩。
女同事和戴婉仪都是内勤三组的队员，女同事警龄6年，戴婉仪是实习生，平时总会受到这位女同事的关照。
戴婉仪不是许愿一直带着的，许愿队里的外勤几乎都是男性，考虑到戴婉仪是个实习生，又是个女孩儿，为了她的安全，局里后来给分配的老师傅是个快退休的警察，平时是这位老师傅同戴婉仪交流得多。
许愿同她交流少归少，但是总归大家都是同事，都是禁毒战线的战友，许愿心里并不愿意听到任何一个有关于同事的坏消息。
他曾经训过戴婉仪一次。
也就那么一次，却成了他同这个女孩子的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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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她跟我说想出外勤，我拒绝了，”许愿喃喃，“我说等实习期过了有机会再带她。”
王辉在旁边查监控，半天憋出一句：“戴婉仪出事的地点监控覆盖不全面，而且死角多，目前筛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内勤组的女孩子们都哭得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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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她的人，简直是人渣中的人渣，是个极品王八蛋！
一向沉稳的许愿在心里痛快地咒骂了两句，拍了拍眼前女同事的后背，聊作安慰。
江驰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不知道女孩子哭了该怎么办，可是戴婉仪的牺牲，又让他把那些老掉牙的安慰全部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合适，因为黎小辉牺牲的时候，他哭得比谁都猛，嗓子废了大半个月。
江驰知道女同事此时的心情，他能感同身受，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傻傻站在旁边，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
张姐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眼眶是红的，眼角还有一点泪痕。她朝许愿和江驰颔首打招呼，而后走上前抱住女孩，拍着那人的肩头，哽咽着说：“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了哈，张姐在呢，抬头，看看姐......”
警校刚毕业的技术队员和技侦组的头儿王辉，两人在角落里把犯罪分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气急上火好像下一秒就要抄着装备出去抓罪犯，一转头，正好对上许愿的目光。
“老......老大，”王辉登时消了气焰，但忍不住拔高点音量以作宣泄，眼里闪着一点点泪光，又被硬生生逼回去，“戴警官的遗体是今天一早上运回来的，小哥在化验室——我擦你说这年头为什么犯罪分子都那么嚣张，我他妈真是无语凝噎了！这不是把警察的尊严按在地上踩吗！等抓到了人，我不狠揍他一顿，我王辉两个字直接倒过来写！”
许愿压下心头的一点伤感，过去揉了揉王辉的脑袋，有些想转移话题的意思：“嗯......钱哥去湖柳分局办案，找到了一些线索，胡老三背后的势力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所交代的‘虎哥’也确有其人，有村民提供了相关证据——”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也难掩心情的沉重和复杂，只得轻轻叹一口气。
王辉彻底绷不住了，也不顾周围还有自己技侦组里的下属在，呜咽一声，将头靠在了队长的肩上，并没有留意到许愿岔开话题的举动，只是自顾自说：“我一有时间就给戴警官的手机做定位，数据发给刑侦，但还是找不到人，如果我动作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可即使再快，也无法挽回一个实习警察的生命。
许愿身形顿了一下，抬手轻拍王辉后心：“不是你的问题。”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王辉低声吼了一句，而后抬头，呼了口气，从许愿身上下来，努力平复情绪，“他大爷的，我要亲手抓住那个害我同事牺牲的傻逼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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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辉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真正有事儿需要他的时候，他会放下个人情绪，立马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现在不是纠结戴婉仪的时候，他们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
待王辉冷静下来，许愿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将邵家村村民的笔录和自己有关于‘虎哥’的侧写分享给了王辉。
——“虎哥”也许来自北方，有口音，普通话算是标准，体格健硕，身形高大，穿金带银，有文身，面色不善，村民反映其“像个大老板”，推测或许是个暴发户，并且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名字中疑似带“虎”字，但也有可能只是花名，曾经去过毗邻边境的邵家村，与胡老三关系密切。
王辉匆匆游览许愿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眉头深深锁着。
“时间线拉得这么长，不一定能百分之百肯定‘虎哥’的样貌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样貌，随着时间的推移是会变的，不排除外力干扰，如果‘虎哥’也吸食毒品，那么很多年后，他的样貌同村民所描述的一定会大相径庭，”王辉说道，“根据村民一人的说辞和你的猜测，这份侧写也只能起辅助作用，心理学那一套在现代技术面前不能完全当真。”
“我明白，”许愿坐下来，“但总是要试试的，不是吗？”
“可你得给我一个参考物，”王辉顺势坐在许愿的办公桌上，咬着笔，“比如有效监控什么的，监控得包含有与侧写相似度高的嫌疑目标，这样的话我可以给它做技术处理，然后再针对嫌疑目标进行模拟画像和技术建模。”
许愿无奈：“这不是大海捞针么，全滇城上上下下摄像头没有一千也有一万，再加上各处的关卡监控、道路监控、门店监控......门店的倒是可以跟那些店主争取一下，但要是照你的说法去协调各个道路乃至于高速和国道沿途的监控，交警支队那边可就有大意见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瞎画？”王辉斜了自家老大一眼，马上怼回去，顺便拉旁边的江驰出来垫背，“是吧，小江哥？”
江驰笑笑：“我不知道，我谁都不帮。”
“好你个中立派。”王辉嘀咕了一句。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楼下大办公室传来女同事压抑不住的哭声，许愿站起来，在窗边踱步。
他思索一会儿，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王辉询问道。
“既然排查监控过于费时费力，那倒不如我亲自上阵，”许愿沉稳地说，“当了这么久警察，我们接触的那些瘾君子们总是自称‘道上人’，他们流连于宾馆酒楼大排档，混迹于市井，昼伏夜出，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就越是卧虎藏龙，人多嘴杂。没准儿烧烤摊里喝醉的人了解的内幕比警方还要多。”
王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许愿在打什么哑谜。
江驰突然出声：“撒网诱惑侦查？”
“嗯，”许愿颔首，“破案在前，立案在后，不破不立。诱使潜在的毒贩上钩，打入敌人内部，从源头处端掉涉毒团伙。”
“直白一点就是卧底呗，内线追踪，”王辉终于反应过来，突然嚷嚷道，“老大？卧槽，你想清楚没，这太危险了！”
许愿侧身朝王辉笑了笑，却沉稳得很：“这件事我之前跟江驰商量过，也旁敲侧击跟冯局陈处他们提过一嘴，我和江驰倒是没什么意见，一致认为现在出手时机正好合适，但冯局他老人家考虑的更多一点，一方面是担心外勤队员和特情的人身安全，再有就是程序问题。”
江驰附和：“其实厅里认可这个行动，报备审批了就行。”
王辉长长地“噢”了一声，又道：“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有。”许愿说。
“我洗耳恭听，”王辉贼兮兮一笑，暗示一把，“我觉得我还是挺适合上前线的。”
许愿把材料丢在他脸上，刻不容缓道：“你的任务就是把‘虎哥’的基本模型构造出来。”
王辉：“得，合着我就一工具人呗。”
江驰看着吃瘪的王辉，轻轻抖着肩膀笑出来。
这下，有队长逗着，王辉总该不会跟之前听说戴婉仪死讯时候那样难过愤怒了吧，江驰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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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案区逐渐归于平静，只有几个人还吸着鼻子，但大体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秩序，按部就班。张姐下楼给女同事买了爱喝的热奶茶，特意嘱咐奶茶师傅多放点糖，然后拎上了大办公室。
同一时刻，许愿在副支队长办公室的抽屉里弯腰翻找着什么东西，而后直起腰，剥了颗酸酸甜甜的水果糖塞进王辉嘴巴里。王辉和以前一样灿烂地笑，含含糊糊一句“谢谢老大”，让许愿微微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儿。
戴婉仪牺牲，许愿不可能不难过。
他其实也很难过，也想把材料和报告“啪”地甩上墙，然后吼出一句足以绕梁三日的“操你大爷”。
可是不行，他绝对不能把难过和愤怒挂在脸上，所以只能下班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叹息，第二天照样有条不紊地指挥部署。
因为他是副支队长，原来的支队长因心脏问题病退后，他顶着压力上岗，时刻板着张沉稳的脸，才能安抚住整个缉毒组乃至于整个禁毒支队，要是连他都开始仰天长叹、悲伤愤怒、感叹世道不公，队员便会人心不齐、惶恐不安，乱了阵脚——那到时候这个以保护人民为己任的禁毒队伍才是真的要完蛋了。
“队长，出去抽根烟？”江驰很有眼力见，王辉拿着材料回大办公室，江驰便迎着许愿走过去，“顺便给我也来一根。”
许愿看破了江驰心里的那点小九九，释然一笑：“行啊，走。”
支队走廊上的花盆里有一截烟蒂，不用问就知道这绝对是哪个同事在这儿消遣过心情。
打火机“咔咔”两声轻响，江驰和队长肩并肩靠在窗边。
“你说，要是咱们真的把缅北那群毒贩绳之以法了，”江驰遐想一阵，“冯局会不会给咱们放个小长假，然后咱们在家里，一觉睡满48小时，睡个昏天黑地，把这几年的觉都给不回来。”
许愿揽过江驰，两人呼出的烟雾相互交织，然后被一阵微风吹散。
消散的烟雾，像极了那脆弱的生命，绚烂一时，却早早离开，英年早逝。
“你是猪啊，睡那么久，”许愿打趣，嗓音沉稳平和，“我倒是没什么追求，能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就行。”
江驰调皮，来了一句：“工资也不要？”
“要，”许愿压低声音笑了笑，附在江驰耳边，悄悄话一般，“要是能额外多点补贴，多那么几十块一百块的，就更好了。攒个老婆本，提亲用。”
江驰点头，温和地说：“你要跟谁提亲？看上哪家姑娘了？”
许愿笑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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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秘密，天机不可泄露。
法医组的陆祁刚把戴警官的遗体推出化验室，转移到解剖台上，开始新一轮的工作。他穿着防护服，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抬眼往外面看去。
隔着一条走廊，正好看见许愿和江驰的背影。
“靠，那两个人又凑到一起去了，”陆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而后又沉着脸，再次拾起对逝者的敬意，对着那具年轻的遗体郑重地鞠躬，敬重道，“戴警官，见谅了。”
他决定解剖，那就是一定要解剖。
但除此之外，他还打算，将戴警官的遗体缝得漂漂亮亮的，擦干净所有血污，然后献上一束鲜花。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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