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司南第一次见火烧云,是在兔子崖的梯田里。
火烧云是落水天的前兆,大自然很神奇,将天幕一分为二,一面是干柴烈烤,一面是**翻潮。
蜻蜓会在这种天气里飞出来,翅膀沾过幽潭,像恋人的手指不经意撩拨,留下一圈圈涟漪。
涟漪荡漾开,把火烧云吃进去,深潭便妆上绯色的波皱。
波光是随山涧涌进的,拍打在湿滑的溪石岸,深深浅浅,一层叠一层。
小心地滑,站不住脚的。
可以缠在山腰。
姜司南竭力后仰,绷直了脚背,才能伸手触摸到火烧云。
他的眼角会染上云的绯光。
将下不下的落雨急催秋忙,晚风紧迫,大人们用晃晃悠悠的架子车,装满麦秸杆。
麦秸装太满会滑出来,山路颠簸,总有几条坏小狗在后面捡。
麦秸秆可以用来烧地灶,烧得噼啪响,闷出来的白粥有爱的味道。
贪嘴的家伙别伸手!
还早着呢,红云还没聚起雨,落霞还押在半山腰。
属于大人的生计注定匆忙,总有偷闲的小混蛋翻滚在麦垛上,撂一粒野红莓,再叼一株兔牙儿草。
看云。
自下而上仰量,眼波裹起一池春水。
你看那片云,起起伏伏,被掐着腰,怎么也飞不远。
他被风吹的震颤,弓起的脊背也软绵绵,摇曳着坍塌,仿佛被人搅乱了星宿的司南。
积云拖着滚烫的天幕,姿容千变万化。时而很轻,化作翩然的蝶,时而很重,化作沉溺的鲸。
云层时而破碎,时而又交融。
稀薄的呻/吟被掩耳盗铃,假装淹没进烂漫的万花筒。
山云越卷越浓,风潮越涌越汹。
骤然天幕调转,朝夕颠倒,山海倾覆。
火烧云撞破天漏,雨光乍泄,洒下浓墨重彩的新生。
落水天,山鬼淋湿,瘴雾朦胧。
兔子崖的双峰似乎垂泪,风烟含翠,晚星绕指,别有风情。
陈旧的收音机总是失灵,慢半拍发出提醒:
今夜山雨,切勿独行。
......
【闫肃】有件事昨天忘记说了。
【闫肃】别......那什么。会发烧。
【谢忱】你说晚了。
【谢忱】39度。
【闫肃】人渣。
谢忱有点尴尬地扔了手机。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具体的尴尬,连闫肃骂人都没反驳,暗戳戳认了。
人渣也有人渣的自省。
谢忱发现姜司南异常的体温情况是在黎明,活脱脱热醒的,怀里像塞了一把火,酒店的中央空调形同虚设。
姜司南迷迷糊糊窝着,眉间的风月还未消散,看起来可口又可怜。
谢忱蹭过去,很难说心里没有魔鬼。
他屈指蹭过姜司南眼底的泪痣,才猛然发现不对劲,触感滚烫。
谢忱抓上头盔下楼,独自骑行在天蒙蒙亮的南京城,找到最近一家医院,买了体温枪和一些药。
具体需要买什么药他并不知道,反正他们自带的旅行药箱里肯定没有对症的就是了。
医生需要他提供情况来判断开药,向来生人勿近的酷哥从没有那么窘迫过,支支吾吾半天,在医生了然于胸的诡异目光中,拿到了药单。
末了医生还留下一句:以后要记得,注意安全措施。
谢忱逃也似的骑回酒店,这会儿天才大亮,城市开始复苏,没有人注意到他出去过。
随后他便收到了闫肃迟来的提醒。
早干嘛去了!
放□□温枪,谢忱干巴巴清了清嗓子,叫醒了姜司南。
姜司南惺忪地撑开眼皮,对上谢忱闪过窘迫的眼睛。
“阿忱,你怎么.....”
姜司南一惊,发现自己的音调喑哑,吐字很艰难。
宝娟,我的嗓子,我的嗓子呢?!
谢宝娟端着一杯温水靠近,也不好解释什么,神情不自在道:“先别说话,吃药。”
姜司南迷惑了片刻,在谢忱殷切的目光中把不知名的药给吃了。
半杯温水彻底浇醒了沉睡,姜司南陡然想到什么,呆了呆,看向谢忱。
谢忱埋头蹭了蹭鼻子,心虚道:“那个,你那什么,有点发烧。”
是的,姜司南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难为情地别开脸,点点头:“嗯,这是常识。”
“你知道会这样?”谢忱讶然。
“既然知道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
姜司南想起昨夜种种,无法不羞臊,他低声反驳:“......我说过的。”
“你没有。”
“说过。”
“绝对没有。”谢忱特别笃定。
“我一直在说......不要,不可以,但是你......”姜司南脸越垂越低,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谢忱错愕的张大眼睛,僵住了。
姜司南嗡里嗡气,嗓音里有些埋怨:“你非但不听,还很故意。”
嘶。
“我以为,那是一种......语气助词。”
谢忱感觉很没脸,垂头丧气扑到姜司南腰间,把脸埋了进去。
看他这样,姜司南一言难尽失了笑。
谢忱不肯把头抬起来,兀自尴尬着。
姜司南拍拍他,把手放在谢忱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
头发又硬又扎手,和主人的性格一样。
姜司南无奈道:“阿忱,我没有怪你。”
“我知道。”那声音闷闷的。
又赖了半晌,空气中难以言喻的暧昧终于被压了下去,谢忱抬眼。
“那你喜欢吗。”
姜司南本就绯红的皮肤更烧了:“嗯......喜欢。”
谢忱又活了,坐起来笑对姜司南:“看来以后也没必要收敛,还可以更放肆。”
“喂......”
“逗你的。”
谢忱心情不错地翘了翘嘴角,凑过去印了一个吻,说:“早安,司南。”
下午的路演,乐队临时经纪人破天荒的没跟着去,被有心之人藏在了房间里。
杨今予打鼓时看谢忱春光满面,琴弹得飞扬,是再得意不能了。
收工后谢忱请客,吃金陵菜。
好歹乐队里还有俩有良心的,曹蝉忧心忡忡问:“姜老师病的很严重吗?”
谢天:“待会儿打包一些热汤回去吧。”
忱哥这个做男朋友的居然一点也不担心,还心情很好的加了菜。
之后他便被曹神婆教训了:“忱哥,大直男!”
谢忱笑而不语,身后好像有条大尾巴,正招摇过市呢。
他们不打算在南京逗留,再晚就追不上八月底了。
如果姜司南可以的话,谢忱打算明天就继续出发。但......他真的可以吗?
谢忱嘴上没说,其实心里还是多少有自知之明,他挺愧疚的,害得姜司南“生病”。
姜司南的模样,看了没办法不心疼。
昨天姜司南都快哭了。
谢忱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如闫肃所说,是个混蛋。
因为他一想起姜司南半挂在眼眶的氤氲,身体里的魔鬼就蠢蠢欲动。
想把人欺负得彻底哭出来,想听一声一声的阿忱,想看清矜的眼睛里被塞满疯狂。
他本能的想去占有、拥抱、弄脏什么,好像只要那样,才算谢忱式的喜欢。
他果真很糟糕哎,难怪世人怕他。
嘻嘻,姜司南不怕。
姜司南爱他。
谢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意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谢天真的很怕他哥下一秒会杀个人助助兴。
他们给姜老师打包了饭菜,出门时,杨今予路过谢忱,不轻不重踢了一脚:“哎。”
谢忱回头。
杨今予:“收收味儿吧,乐一整天了。”
“我?”谢忱怀疑地指指自己。“我没笑啊。”
“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还当自己是冷面杀手呢。”
杨今予这一刻真真切切是感觉到了忱哥的变化,巨大的那种。
他们认识这么久,忱哥不轻易向外人展露的笑和哭他都见过,但像个村口大黄一样傻乐而不自知的,真没有过。
吃着饭,嚼着嚼着就笑了。
杨今予看了直想哭。
本来看到朋友高兴他也该一起高兴,但杨今予没办法不感到心酸。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谢忱这条烂命能走到这一步,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了。
忱哥今天的表情近乎傻气,对外界毫无防备,随心所欲展示着愉悦。
真好啊。
“真好啊。”杨今予仰头看天,说:“忱哥,我们俩真幸运。”
“啊。是啊。”谢忱回。
“活着真好。”杨今予又说。
“那就活着吧。”谢忱又回。
“回吧?”
“回。”
不远处,曹蝉和谢天已经推好了车,车把上挂着饭菜,朝他们招手。
“同桌,忱哥——走啦!”
“今予,哥——跟上啦!”
谢忱倏地笑了,看了眼杨今予,杨今予也笑出声。
两个人一起跳下台阶,走向伙伴。
几步远的距离,有两个笨蛋,跋山涉水用了很多年。
记得多年前的一个中秋,无家可归的杨今予和有家不归的谢忱被一同拽去了烟袋桥,两个少年都不太情愿。
与其说不情愿,不如说是恐惧,那里每家每户都把日子过得红火,暖得人想逃。
曹家大摆团圆宴,放鞭炮,就为庆祝一个普通的中秋节。
曹妈妈说,孩子们,去听天音吧!
据说,中秋月圆这天,葡萄藤里有神仙说话,你可以许一个小小的愿。
神仙会派发好运,给每一个听到天音的孩子。
杨今予和谢忱谁都不相信,因为他们从未得到过眷顾。
不想像曹蝉那么幼稚的钻进葡萄藤里半天,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自我欺骗。
可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摇了,孤独的少年们盯着葡萄叶,竟真的有一秒钟,动了凡心。
杨今予使坏把谢忱推了出去,让他打个样。
谢忱半推半就钻了进去。
见谢忱进去后神情凛冽,杨今予近乎天真的问:“听到什么了?”
“嘘,别吵。”谢忱食指贴在嘴唇。
连呵斥声都是收敛的,仿佛真怕吵到神明。
他鬼使神差的认真,嘴上却开玩笑:“我听到里面在放摇滚乐。”
没人知道谢忱将耳朵贴在葡萄叶时听到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许的愿。
而如今再看。
兴许他们真的听到了天音,神仙来过又走,留下一抹慈悲。
用来眷顾了年少卑微的俗愿。
咳,那什么,大草只能发挥到这儿了(捂脸
以及,不出意外马上要完结了,感谢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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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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