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绪走出土地庙，只见月光如水，倾泻下来，给整个大地披上了银色的纱。齐腰深的小溪中，苏北落站在水中，取下头巾，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
“你是女儿身？”
月光勾勒出水中少女小巧而玲珑的身段，楚绪看到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她拧着头发上的水，笑道：“我要是个男的，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在这里？不早就是我媳妇了吗？”
楚绪默了半晌，才回道：“谢谢你救了我。”她只能庆幸，自己在昏倒的时候没有遇到什么山贼或者人牙子，而是遇到了这个小叫花子。她心中同时萌生出感激和同情，她不知道像苏北落这样居无定所的流浪者经历着怎样的生活。
苏北落眨眨眼睛，咧嘴一笑：“那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好。”楚绪当即答应。心道着自己虽然暂时落魄，但终有回归公主身份的一日，到时候帮她安排个差事，让这小乞丐一辈子衣食无忧倒还是件易事。
入夜，二人并肩躺在草席上。苏北落一倒下，就立刻进入梦乡，楚绪却难受的够呛：耳畔是苏北落的高一下低一下的鼾声；草席十分狭小，她只能侧身勉强躺着；土地庙四面漏风，时不时就有一阵阵的阴风穿堂而过。
夜风一阵一阵地穿过破庙，楚绪冷得直哆嗦，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苏北落揉揉眼睛，扯了一下身上裹着的土地公的披风，含混不清道：“你盖点呗，土地婆身上还有一件呢。”
“……不必了。”
苏北落嘟囔了一句“穷讲究”，转过身又睡着了。
楚绪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靠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两人同行到白沙县。刚进城，苏北落就问楚绪：“你身上有钱吗？”
楚绪拿出从童诏身上薅下来的银子，递给苏北落。
苏北落垫了垫，道：“够了。”
楚绪问她有什么用，她嘿嘿一笑，并不作答。随后将这点碎银子换成了铜板，然后找到了当地的几个乞丐。苏北落只和他们攀谈了几句，便熟络起来，向他们打听城里的情况。
从乞丐们口中，苏北落得知，这两日城中的徐迁徐员外大摆酒席，宴请宾客。得到了消息，苏北落脸上绽开了笑容，她给每个乞丐分了二十个铜板。乞丐们得了铜板，连声道谢，又七嘴八舌地给她讲了不少·宴席相关的消息。
楚绪看得目瞪口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拜码头这种事情，上至朝廷官员，下到叫花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苏北落告别了当地的乞丐们，喜滋滋地把楚绪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给你个偿还救命之恩的好机会。”
“什么机会？”
苏北落轻咳了一声，往两边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低声道：“这两天徐迁家中设宴，足足三天三夜的时间，我们混进去，就能在他家里面大干……呃，大吃一顿。”
她本欲脱口而出的是“大干一票”，话到嘴边，怕楚绪不答应，又吞了回去。
楚绪不禁瞪大了眼睛：“混进去？”
苏北落解释道：“我们找一个宾客，把他打晕，抢了他的请柬拜帖，找个地方先把他藏起来，我扮成他的样子，你呢，就扮成我的女眷。等宴会结束了，我们再把他放了，然后溜之大吉。如何？”
“这主意倒也不错。”
其实，苏北落寻找开办宴席的大户，不过是想趁乱偷些财宝出来。她心中打着如意算盘，自己一个人不好行动，但是如果带上这个涉世不深的大小姐，到时候自己就算找借口暂时离开，也有人帮自己打掩护。等偷到了东西，直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至于楚绪会怎么样，她并不在意。反正自己救过她一命，没让她在山里被野狗吃掉，就算这回坑她一次，也算扯平了。
而在楚绪心中则是另外一番计较——城镇中最具声望的大户设宴，到访的宾客如云，自然也就是成了信息最密集的地方。她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可靠的人，或者传出消息，和冉铮接头。已经出城了这两日，说好要汇合的冉铮却一直不见踪影，她心中始终忐忑。
两个人就这样表面上一拍即合，却实际上各怀心思。
她们买了蒙汗药和手帕，在去往徐宅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终于蹲到了一个只身赴宴的倒霉蛋。悄悄跟了他一段，确认他身边没人之后，苏北落绕到那人身后用浸了迷药的手帕将他迷晕。随后两人合力将他拖到桥洞底下，绑了起来，并用布条塞上了他的嘴。
办完这一切之后，苏北落把他的外衣扒下来，翻出来名帖，请柬和礼单。
楚绪看着她的动作，心中暗叹一声，这一路下来，都不知道扒了多少人的衣服，换过多少身皮了。
苏北落看完名帖又看请柬，最后盯着名帖上的字，皱起了眉头。“许……许……”
“许堰。”楚绪在旁边念道。
“记住了记住了，嘿嘿。”苏北落挠了挠头，把请柬和名帖收进怀中。她拉着楚绪来到一家成衣铺，用剩下的铜钱给楚绪挑了一套合身的衣服。
这家成衣铺位于集市上，接待她们的是一对老两口。她们买好衣服，刚出了铺子没几步。突然看见一众凶神恶煞的家丁，二话不说闯进铺子里，拽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那少女口中喊着“爹、妈”，看起来是这对老两口的女儿，老翁追出来，抓着女儿的胳膊不放，结果被其中一个家丁当胸一脚，踹翻在地上。
楚绪正欲上前阻拦，却被苏北落一把抓住：“你干什么去，管得了吗？不要命啦！”
老妇人后脚一瘸一拐地出来，家丁已经拽着少女扬长而去，集市两旁的商贩见状纷纷躲避，给他们让开道路。只留下老翁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喘粗气。老妇人上前扶起老翁，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楚绪甩开苏北落的手，上前帮忙搀扶老翁。
苏北落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跑了。
楚绪帮着瘸腿的老妇人把那老翁搀扶回铺子里，又是帮忙端水又是顺气，过了好半天，老翁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一问事情的原委，老妇又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妇人哭了好半天，才哽咽着讲道：“……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女儿，还被徐员外掳了去，叫我们可怎么办啊……”
“徐员外，”楚绪道，“可是那徐迁？”
“还能有哪个徐员外。这几年来，他专门挑小门小户的黄花闺女下手，看上了就抢到府上去，糟蹋完了再送回来，短则几个月，长则三五年……”
“官府不管吗？”
“……也有人报过官，可是官府护着他们，徐家又咬死说是正常的募工，还拿出签了字的合约和银钱来……每次都是这样，他们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大部分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女儿回来后又没缺胳膊少腿，也就认了。”
楚绪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只觉得难以呼吸。
老妇人哽咽着摇摇头，没往下说。楚绪心中涩然，这些女孩是有苦无处诉，她们在徐府遭遇了什么，只有她们自己清楚。家人拿了银子，选择默不作声；官府偏袒大户，选择视而不见。一切的苦难，最终都只能女孩们自己承担。
楚绪思忖了半晌，道：“你们放心，此事必会有一个交代。”
那老翁本来眯着眼睛，听到这里咳嗽了几声，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强撑着把眼睛睁开了点缝，叹了口气：“姑娘，你既是外乡人，就快点走吧，徐家的人比恶虎还要凶残，你可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楚绪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对老人，以她现在的处境，自保尚且有困难，更别说帮别人了。思虑再三，她拜别了这对老人。
刚走出店铺，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突然想起来是那个被自己塞到桥洞底下的许堰，楚绪大吃一惊，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那“许堰”却嘿嘿一笑，开口道：“怎么样，像不像？”居然是苏北落的声音。
楚绪目瞪口呆：“苏北落？”她盯着这个“许堰”看了又看，发现不仅脸长得一样，身形也变高了不少。
“厉害吧？”苏北落双手叉腰，转来转去炫耀这自己的杰作。
楚绪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易容术，能改变人的相貌，技术厉害的甚至能模仿另一个人的身形、声音，不敢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有个七八分神似。今日一见，才知传闻非虚。
但她此刻没心情欣赏苏北落鬼斧神工的易容术，只得扯着嘴角，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
苏北落看她这副表情，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样，大善人，能帮吗？”
楚绪没点头，也没摇头，径直向徐府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呀——”苏北落赶紧跟上。
*
徐府，宾客云集，觥筹交错。
整个大堂足以容纳百余人，堂中摆了七八张长桌。每张桌上都铺了绸布，摆着各式各样的珍馐，鸡鸭鱼羊应有尽有，在灯下泛着金色油光。糕点被雕成各种花的形状，琳琅满目。
苏北落见到这么多美味，食指大动，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楚绪却没什么兴趣，夹了几块糕点，就着茶水慢慢悠悠地嚼。她的目光掠过每一个宾客，试图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读到有用的信息。
只是，酒过三巡，宾客高谈阔论，却始终不见徐迁的影子。
苏北落突然“哎呦”了一声，楚绪闻声望去，只见她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你先吃，我得去趟茅房。”说罢猫着腰溜了。
她前脚走，楚绪后脚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心中记挂着白天的事，料想徐家后园应当有不少上不得台面的秘密，便打算先在各处转一转，熟悉熟悉环境，再做决定。
刚刚迈过前庭，楚绪便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径向自己冲过来，后面追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那女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扯住楚绪的衣袖，颤抖着喊道：“夫人，求你……求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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