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用力，上半身前倾，身体随之抽搐。
嘴角红白相汇，血蛇与白龙齐发，似乎要携手将那清瘦的身子催垮，剜空他内里的生机，抽光他腹中的活气。
洗沐的剑柄直怼在傅鹤的上腹，他知道它已经千疮百孔地不堪重负了，他心疼它，但不得不做。
“抱歉，我知道你疼，拜托你再……再多吐出来些……”他轻柔地安慰痛得麻木的胃，手下的力道却是不减半分。
石地上的白色液体越积越多，洗沐“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它的主人暂时没有力气将它隐去。
傅鹤弓伏在地上，双臂抱着上腹，嘴巴大张着拼命调整呼吸。若是现下将他的胃掏出来，那定是红彤彤的，上面还得开着数不尽的窟窿，说不定正“呲呲”冒着血水。
残留的液体被他从胃中抄了家，细枝末节都给翻了出来，呕得人结束了还在控制不住地打抖。
碎骨不再生长，但左半边的骨骼已经重生，而右边……依旧有肌无骨，但这也是他还能保有自主意识的代价。傅鹤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他只能靠着洗沐支撑着走路。
得靠法力了。
傅鹤闭目仔细感受，楼观的身上流着他半身的血液，他与他之间有着断不掉的联系。
在谷口！
银光乍现，再看血牢已是空无一物。
烛光斜愣着身子，又颤巍巍立起。
疯狂的魔王正在享用他的珍馐，被他欺在身下的凡人双目迷离，满面破败的灰色。
傅无垠的身体高高弹起又重重地落下，泛着死白的腹部刻着血淋淋的四个字“奇止独享”。
“求……求你……”
“师父……武，武大哥……救救无垠……”
魔王寝殿颠龙倒凤，归峡谷口风雨欲来。
“向小山你怎么样？！”
“管好你自己。”
谷口的两道身影正在与魔兵厮杀，不同于傅鹤来时的有意引入，眼下的归峡谷口重重魔兵把守，并不容易突围。
“也不知道冼之怎么样了。”
三日已过，楼观惦记陷进归峡谷里的傅鹤，又担忧面色始终如纸白的向小山。
“专心！”见他时不时要扫上自己两眼，向小山忍了又忍还是出口道，“别看我。”
“哦。”楼观低低应了声，忽感身后一阵阴风，暗叫不好，定是自己走神被魔兵偷袭个正着。他迅速回身准备抬掌来个硬碰硬，岂料他掌是抬起来了，未等发力就见魔兵齐刷刷倒了大片，层层黑影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冼之！”
“冼之你……你怎么了？！”
傅鹤立在原地，右半身完全靠着洗沐支撑，两人顿时察觉到他的异样，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人。
再见熟人，心神一松，傅鹤整个人便支撑不住。
被冷汗打潮的衣衫透着层层寒气，怕向小山身上的伤未好再给压坏了又沾上病气，傅鹤将身体的重量推向楼观。
向小山心思缜密，一眼就看出傅鹤所想，心下感动。倒是那只神经大条的大妖心里美，脸上的得意就藏不住了，自觉得傅鹤对他更为信任。惹得向小山暗骂他傻蛋，可一转头见两人挨得紧又莫名发酸。
心底百转千回地绕着弯，向小山用力锤了下背就听傅鹤对他道：“我喝了最后一碗汤水，”傅鹤的嘴角甚至带上了抹淡笑，“不过又被我吐出来大半，我体内的血藤蔓和箍骨钉都被击碎了，有什么办法能暂时让我正常走路？”
喝了支骨汤？！向小山震惊地打量着傅鹤。那岂不是走完了释生道！可看样子他的自主意识还在啊。
向小山暗暗心惊，知他现下必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我现下还能忍住，”傅鹤自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不过，不知道往后如何，毕竟我也挺怕疼的。”说着自嘲地笑笑。
“我这有药可以暂时让肌里化出骨骼支撑你如常人般走路，只是……”向小山顿了下，面带犹豫地望着傅鹤。
“怎么？”傅鹤扬起挂满虚汗的脸。
“很疼。”向小山接道。
“来吧，”傅鹤笑了，“毕竟……要到决战时刻了。”
黑云一层压着一层将光线遮得密密实实，归峡谷外一处异草茂密的丛林霎时没了日光的洗礼。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喊声破空而起，层叠的黑云被劈开丝丝缕缕缝隙，东倒西歪的蒿草被强劲的法力催倒。
入目是揪心的霜白，傅鹤的唇瓣、面颊、眼睫、眉毛，甚至他满头的青丝也化为了白雪。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打抖，如同癫痫病发。就在几乎抖出重影之时，傅鹤握拳猛地捶向右膝，震得排排银针狂颤地扒紧他的小腿，眼球上爬出来的血蛇瞬间缩了回去。
盘旋在三人头顶的鸦群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的万物皆感受到巨大的压迫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吞噬着它们的生机，一切诡异又可怖。
向小山双颊青紫唇若金纸不退反进，他像是看不见傅鹤身上的异常变化，手下速度越来越快，银针愈插愈深，他头上人的呼吸声也愈加急促，他能感受到傅鹤在拼命地忍耐，向小山更不能拖延片刻以加剧他的疼痛。
楼观面色阴沉目带担忧地紧盯在两人身上，但心知此刻不能多嘴，他默默站在傅鹤身后护着，指尖抽出长长的藤蔓环在向小山腰间，以防人耗力过多支撑不住。
纤长的手指敏捷地在傅鹤的小腿上滑过，便见排排银针瞬间躺回向小山掌心，月白的身影也力竭般迅速向后倒去。身后的藤蔓还来不及接住，银光一闪，再见两人已调换位置，向小山坐在石头上，傅鹤站在他身前，声音是忍痛后的沙哑：“小山，辛苦你了。”
向小山坐不住地向后倒，楼观向前两步让人靠在他身上。向小山浑身一僵，余光瞥见那抹大红的身影紧贴在自己的背上，他睫毛微颤收回视线没再多言，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个青色的瓷瓶递给傅鹤。
“昙花酒做成的止痛药丸。”
傅鹤接过晃了晃：“多少粒？”
“二十。”
“多谢。”傅鹤道，他倒出十粒，歪头想了想又塞回去四颗，将掌心余下的六粒全部吞下。
“傅冼之！你不怕反噬疼死？”向小山见了不由得挺直腰，吼道。
“只是疼，”傅鹤安抚地轻拍下他的肩膀，“我死不了。”
他闭目站在原地，额间挤满的冷汗争先恐后地滑到鬓角直冲向下巴。半响，傅鹤终于呼了口气，将满头的银丝简单地束成个马尾。
傅鹤正对着两人，整张脸白得透明，五官淡得几乎与脸融为一体，那双眸子显得更为深邃。而此时他的目光却格外温和，他在两人身上一一扫过，声音如一道清泉：“我一个人就可以。”
“我们也跟着去吧！”
见傅鹤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楼观忽地一怔。
那目光不是勉强，是没把魔族放在眼里的傲视，傅鹤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一如几年前封无往海时的那抹笑，是少年人才有的张扬。
向小山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撑腰站起身对着傅鹤道：“你若是疼极了，楼少主还可以做个拐棍。”
低眉轻笑一声，傅鹤自然地扶住向小山：“不怕我疼狠了疯化掉？”
“你不会。”向小山斩荆截铁。
楼观正要开口，不想自己要说的话被向小山抢了先，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上了，跟着郑重地点头，却见二人压根没瞧他，两个病患在前头一人一句地搭话，楼观无趣地摸摸鼻尖跟了上去。
再次来到归峡谷口，傅鹤转头望了眼楼观，后者会意忙上前接替傅鹤扶住向小山，不料向小山月白的大袖拂过他的脸颊，竟自己站直了身体，错开了楼观的手。
楼观吸吸鼻子满眼不解，傅鹤也是一怔，随即了然一笑，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心下欢喜。
不过眼下形势不允许他以此为机给两人牵线，傅鹤提气低喝：“少主，护好小山。”便飞身冲进谷内。
魔兵蜂拥齐至，傅鹤却如入无人之境。
这次，他走的是正门。
根据被钳制的魔兵指引，傅鹤三人迅速地抵达魔族大殿。
烛光忽明忽暗，门一开，它们就开始缩头缩脑。无一魔兵把守，大殿愈显空旷。
奇止，现在的魔王正坐端坐在殿中等候他的炼癸到来。
一股强劲的森寒气息自脚下传来，刚踏进大殿，傅鹤就立即察觉到了。
躁动的气息，不安的气息，不只是一个，少说得有上百。
这里有儡军！
而且，不仅仅是儡，还有与他同样的气息！傅鹤还不及细想便听到重重的叹气，似是要把腹中所有混沌浊气都给吐出来，奇止开口了。
“炼癸，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以痛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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