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这些年总是做梦，有时是梦到他的母亲。
那个混乱的夜晚，他站在绿化带的警戒线里，耳边是警察指挥秩序的声音和邻居的议论。
“多年轻呀，怎么就跳楼了？”
“小汪命苦呀，alpha跑了，自己一个人辛苦拉扯孩子长大，小孩却不亲近她，估计觉得活着没意思吧。”
一会儿是在那个冰冷的灵堂，他跪在父亲的灵柩前，偶尔有人路过会议论两句。
“听说还是大科学家呢，怎么就出车祸了。”
“送孩子上学回来被撞的，要是让小孩自己打个车走不就没事儿了。”
“这孩子多可怜呀，妈才走了没两年，爸也走了。”
“不见得哟，你不知道他跟爸妈关系都不好呀，你看眼泪都没流一点儿，诶我给你说之前......”
刚上大学那一年的很多个夜晚，他在梦中总是一个人站在警戒线里或者跪在灵堂之前，一遍遍重复感受父母去世的场景，然后惊醒，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一个人辗转反侧到天明。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课程的繁忙，他做梦的频率少了一些，但还是被秦照撞见过一次。
那是第一次，他惊醒后不是一个人面对梦中的痛苦，秦照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试图把他从梦境中拉出来。
之后沈皆能感受到秦照有意在照顾他的情绪，甚至晚上偶尔会来他门口听听动静。
沈皆有时候睡得晚就会听见，在寂静无声的深夜里，门外的人走近确认他没什么反常就又走远。第一次沈皆觉得有个人在身边也很好，起码他不会再是一个人，一个人感受痛苦然后再一个人自我安慰。
就像现在沈皆在秦照的怀里醒来，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彷佛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秦照看着怀里沉默的人，声音放得低沉：“要不约个心理医生看一看？”
沈皆摇摇头，轻声说：“不用。”他之前看过很多次，并没有什么用。
然后想转身避开与秦照的正面接触，却不想秦照察觉出他的动作，手上一使劲儿把人又抱近了些答道：“行，那睡吧。”
沈皆心里斗争了一下，最后认命似的闭上眼把头抵在秦照胸膛上。
哪怕是可怜，他也认了，只要秦照能陪他再久一点就好。
第二日早上，沈皆下楼果然就见桌上摆好了两份早餐。
秦照却不在餐厅，他挽着袖子在一楼外的花圃里忙活着什么，沈皆走近隔着玻璃一看，秦照手里拿着的是一株小树苗。
秦照身形高大挺拔，为了做事方便穿了上衣和裤子都比较紧身，更显得他肩宽腿长，衣服还隐隐勾勒出一些肌肉线条。沈皆有时候觉得，他这些年对秦照念念不忘，难以割舍，除了舍不得那些情意与温暖外，可能一定程度上也有被秦照的色相所迷惑的原因。
见沈皆走近，他把手头的东西一放，走进客厅说：“醒了？你先吃我马上来。”然后稍微又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坐在餐桌前。
沈皆喝了一口南瓜小米粥，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问秦照：“你在花圃里弄什么？”
“选了棵树苗，一年之计在于春，现在种正好。”秦照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花圃，琢磨着种哪里比较好。
沈皆不懂秦照怎么心血来潮，问他：“怎么突然想种树了？”
秦照其实自己都说不清，昨晚沈皆惊醒又在安抚下入睡，他自己倒是辗转反侧睡不着了，想着得让沈皆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能总是想从前的事。
于是他翻来想去又想到了他们的孩子，知道沈皆嘴里不说，心里肯定是很期待这个孩子的成长的，要是能让沈皆多放精力想想孩子的未来成长，说不定就会少回忆过往。
他特意挑了一棵同样只有六周的桃树苗，就当是和这个孩子一起长大，而且问了花匠说桃树苗生长速度快，一年内最多能抽四次枝，这个天气种也正合适。
到时候让沈皆看着这株树苗日新月异的变化，说不定他更能想到生活的希望而不是沉溺于过去的痛苦。
只不过不一定能成活，秦照怕到时候栽不活反而惹沈皆伤心，打算等栽植成功了再说。
于是他装作不在意地收回目光，说：“没什么，就是看花圃有点空，添点东西。”
沈皆也不多问，两个人吃完饭就一起去了公司。
今天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宋柏平笑意盈盈地来了秦氏。
见沈皆秦照居然是一起来的，他颇有意味地挑了挑眉毛，一副恰到好处的笑脸，跟秦照握了握手，说出的话却是不留情面：“秦总现在既然夫妻恩爱，是不是可以把我弟弟交出来了呢？”
沈皆看向秦照，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看到宋柏平第一眼就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
“宋亦想去哪我无权干涉，宋总不如自己联系他回家。”秦照冷声回应。
宋柏平接着回秦照的话，眼神却看向沈皆说：“怎么会无权干涉？毕竟当年亲事不成，我弟弟这几年都没再谈婚论嫁过，看来我家小亦对秦总可是痴心一片啊。”接着话中带了几分强调，“我是担心我弟弟不知轻重，非要纠缠秦总，会有损二位的夫妻感情。”
沈皆听得出宋柏平是在讥笑他，也不发怒，沉稳应答；“宋总请回吧，宋家的事我们不会插手，如果有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最后客套两句宋柏平也就走了。
人刚走沈皆就问秦照：“你把人藏哪儿了？”
秦照也不避讳：“江河湾，让他先暂住一段时间。”
沈皆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紧，他忍着怒气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接别的Omega到他们度假的住处，为什么要私下跟宋亦有联系，为什么顶着宋家的压力也不放人。
秦照最不喜欢的就是沈皆这副插手他安排的样子，有些烦躁的扯了扯领带，语气也冷了下来说：“我的行程不用向你汇报吧？”
沈皆看着秦照，只觉得悲凉。
秦照只把自己当作下属，在公司秦照是他的上司，作为下属作为员工，哪怕作为股东他都比秦照职位低一些，自然没资格让秦照跟他事事汇报。
可他明明不只是这些，他还是秦照的伴侣，为什么不能管自己的alpha跟别的Omega见面这种事。
这段时间过得太好，还真以为秦照也喜欢上他了。
忘记了面前这个人当初是他硬生生从宋亦手上抢来的，他早该知道命里无时莫强求，所以现在宋亦一回来，秦照就又和他在一起了。
沈皆心中波涛汹涌，强忍着情绪说：“你不能和宋亦再联系。”
秦照简直被沈皆这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气笑了，反问他：“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再跟他有瓜葛，全厉城难道找不出第二个在东南亚有地皮的人了吗？你一定要跟他合作是真的有利可图还是你念念不忘？！”说完沈皆都觉得自己有些情绪过激，用手撑了一下桌子才能站稳。
秦照有些惊诧沈皆的反应这么大，跟从前他总是平和冷淡的样子完全不同，想着难道真的是怀孕改变了激素，沈皆的情绪也跟着不稳定了？
见秦照久久不语，沈皆心头一沉，他有些苍皇地、近乎逃跑似的转身离开了。
秦照下意识着去追，但又克制了一下。
为什么要去追沈皆，他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吗？跟宋亦合作是公司利益最大化的一条路，他问心无愧，是沈皆先不信任他的。
如果这次他屈服了，那是不是以后只要合作方是Omega就得先让沈皆点头？那他这个秦总不是形同虚设？
秦照觉得自己给沈皆的权限太大，才让他总觉得可以干涉自己的安排。
沈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才勉强稳定了情绪，太丢脸了，他怎么能在秦照面前说那些话。
这些年他明明装得很好，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对秦照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他从没显露过，装作公事公办，没有情话没有约会。
因为已经很难堪了，再不知冷热地贴上去只会令人厌烦，如果能装作彼此都云淡风轻地只是搭伙过日子的话也算保全了仅剩的一点颜面。
但是今天他失态了。
沈皆摸了摸小腹，可能因为怀孕，他更依恋秦照，所以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先派陈绛去打探一下宋亦的消息，然后有些心不在焉地办公，想着中午见到秦照该怎么反应，是心照不宣地揭过早上的事还是逼秦照一定要给个态度出来。
但是他中午没见到秦照。
总裁办公室空空荡荡，沈皆沉默地站了一会，看着秦照常坐的那个位子，然后问匆匆赶来的张明意。
“秦照去哪了？”
张明意有些不敢看沈皆的眼睛说：“去江河湾了。”
沈皆依然很平静，接着问：“没说什么事？”
张明意硬着头皮说：“宋先生身体不舒服，秦总过去看一下。”
“好。”沈皆声音轻得张明意差点听不见，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沈皆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有些麻木地拿着手机看着陈绛刚刚给他传回来的视频。
是从另一栋房子拍过去的，隔得太远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宋亦坐躺在床上，脸上还泛着潮红，秦照站在他面前，一手着水杯一手拿着药，面色柔和地说了些什么，宋亦脸更红地摇了摇头一副不愿意吃药的模样。
秦照也不生气，把水杯一放，空出来的手把宋亦的手掰开然后把药放上去，又说了几句话，宋亦才乖乖低头吃药。
等人都吃完了，秦照又摁着宋亦躺好帮他盖好被子，嘱咐了两句，才离开了房间。
沈皆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屏才回过神。
原来秦照爱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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