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光最热烈的一个午后，冯涧桥接到了他爹去世的消息。
受他哥的指使，他来给老爷子挑一个坟墓。
他妈妈在葬在这地方，他爹也指明要葬在这里，可就是不能和他妈葬在一个地方，他爹觉得他妈聒噪，下去了要是还碰上估计要被她吵死。
上一辈的情感令他费解。
这是一片类似花园式的地方，墓地销售滔滔不绝地在他耳边讲诉，冯涧桥听着感觉自己不被热死，也要被他给说死，真是个买一送一的好生意。
冯涧桥找了个树荫下乘凉，他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这片公园里最贵的地方，他爹既然生了他，那冯涧桥觉得该好好给他挑个死去长眠的地方。
眼前是一排排墓地，销售指着中间的路说：“咱们从这块儿穿过去更快一点儿啊。”
冯涧桥叹了口气，他都走得有点儿累了：“我还以为你们这只有那种花园景观式的坟地呢？”
“啊，我们服务于所有的用户，只是贵有贵的景色，便宜有便宜的地方。”销售回答道，“再说，这地方埋得好多也不是一般人，您看那一排，都是缉毒警察，后面是刑警烈士，这一大片都划给公安了，我们帮着管理。”
冯涧桥回头顺着他手指得那排墓碑看去，太阳从墓碑上的照片上反射出一道光射到冯涧桥的眼睛上，恍得他连忙闭上了眼皮。
他慢慢踏步走到了靠近过路第二个墓碑前，那墓碑前还有一个女生正低着头抽着烟，销售连忙出声制止了她：“诶您好，这儿不允许抽烟啊。”
女生被吓了一跳，连忙踩灭了手上的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冯涧桥看清了她的脸，她有双好看的大眼睛，眉眼间有些混血儿的感觉，她被冯涧桥盯得有些发毛：“你要干嘛？”
冯涧桥回过神来：“哦，对不起，那个……”
他看到墓碑上逝者的名字——武原，脑中的信息忽然就串了起来，紧接着就问道：“武原？是你家人吗？”
女生愣了一下，点点头：“对啊，你认识我哥？”
“你哥？”冯涧桥看着墓碑上灰色的照片，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曾经认识。”
女生松了口气：“还有人记得他呀！看你这样子不像什么坏人，你们啥时候认识的啊？”
“有段时间了，他还活着的时候。”冯涧桥回答道。
女生扑哧笑了出来：“不然还能是他死了之后吗？”
冯涧桥愣在了原地。
在墓地销售殷切地目光和催促中，冯涧桥和那个女生聊了两句便分开了，到选好墓地离开园区，他的脑子里都一直回荡着那句：不然还能是他死了之后吗？
网上关于武原的消息非常少，随着犯罪组织头目被抓捕，在他死后，他终于恢复了自己昔日的真实姓名。
原来在当卧底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代号：蓝瞳。
若非他死后经过多方努力终于结案，这些人的档案都被恢复，武原家中都一直以为他因为吸-d 去世了。
“我哥哥他死得很惨的，听说是沉海了，连个尸骨衣冠都没运回来，他从警校毕业后就消失啦，这里面埋得还是他大学时候的衣服，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偷偷藏了起来，我爸我妈早都给他扔啦。”
冯涧桥回想起白日里武原妹妹对自己说得这些话，无声叹了口气。
他当然还记得这个人，但却总记得那时见到的武原并非是个活人，似乎那人承认了的，同别人讲话时他在一旁听到的。
可冯涧桥怎么也回想不起，那时武原到底在跟哪个人讲话。
等秋意渐近的时候，他桥开车去给他哥送一样东西，在茶馆门口，他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打电话拍着桌子恨不得和人打起来的哥哥，突然觉得这位老板似乎老了不少，白发已经悄悄在其后脖颈上慢慢丛生。
他推门走了进去，听到茶桌上还有另一人在说话：“冯老板，喝口茶消消气，这茶馆里讲究清净，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那是一个半张脸都蓄满络腮胡的男士，冯延对他很是尊重：“是是是，我刚才太他妈生气了，诶这帮孙子——”
王德林的目光看向站在身后的冯涧桥，笑着打了声招呼：“冯小少爷。”
冯涧桥回敬一个微笑：“叫我冯涧桥就行，王老板。”
冯涧桥跟此人不算太熟，在游戏里过过几手，自己没他那个财力，便敬而远之了，没想到在现实世界里，他哥哥倒是跟此人很熟，似乎是生意上很好的朋友。
“诶，你来了。”冯延招呼他坐自己旁边。
冯涧桥摆摆手，把东西递给他：“不了，我还约了杨梓轮，不打扰你了。”
“真不待会儿？一会儿带你吃饭啊。”冯延说道。
王德林开口问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冯涧桥看向他：“最近没啥胃口，您吃吧，我真的约了朋友。”
王德林又说：“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冯涧桥的目光倏尔冷淡，他怎么记得两人曾约定不将这事儿在他哥面前说出来呢：“过段时间吧。”
“啥下一次？”冯延疑惑道。
“之前帮别人跟他咨询过留学的事情，说请他吃个饭，我那朋友想跟他再聊聊，两人申请得是同一个学校，提前认识认识，他推了好几次，次次都说下一次，我这不问问。”王德林笑着说道，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冯延嗨了一声：“我以为啥事儿呢，你说个日子我让他去不就完了嘛，反正他搁家里也是闲着。”
“这哪儿行啊，看他们时间吧，有几回也是我那朋友时间不行。”王德林将话题一口带了过去，冯涧桥望了他一眼，说了声“那下次再说”便离开了。
等开学了，冯涧桥又考了遍美国驾照，买了辆车，他存粹是不想再麻烦单也送他去学校了。
单也直接gap了一年，他不知搞了个什么项目，但主要也是为他家里在美国这边的公司帮忙，遂开启了洛杉矶和纽约两头跑的生活。
那日他刚开完一个电话会议，出来接水碰到刚回来的冯涧桥，打了声招呼：“周五我约了个朋友，他这个学期转你们学校去了，你要不要一起来？正好认识一下？”
冯涧桥点点头：“大二？”
“大三的。”
冯涧桥还是低估了单也说得“约了个朋友”，单也一次约得朋友比他所有朋友加起来都多好几倍。
面对一饭桌的人他不由有些沉默，但却没什么不悦，反正一人在屋里待着也是待着，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游离在一些热闹之中。
这饭桌上有个女生也同样稍显独立，单也说他也不熟，是他另一个朋友的对象。
冯涧桥却是认识的，女生显然也认出了他。
“李林？”冯涧桥尝试和她单独打了个招呼，女生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抹笑意，“你认错人了吧？”
在那所未来世界的精神病院里，那个手握最强介质之一——西洋镜，却没用来做任何害人之事的女生，其人若其名。
“我叫李晓林。”女生笑着说道。
冯涧桥勾了下唇角：“哦，不好意思，认错了。”
几人都喝得有些多了，无人注意到两人之间极快地对话，除了单也，他拿着一个酒瓶勾住了冯涧桥的脖子：“你们在聊什么？”
酒气喷涌在冯涧桥的耳边，有些微微发烫的脸似有若无地蹭过他的脸颊，冯涧桥虽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这般勾肩搭背，但此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没什么，你喝多了吧？”
单也握着酒瓶的手忽然贴上了他的嘴唇：“嘘。”然后猛猛打了个酒嗝，“好像是有点儿。”
冯涧桥撇开了脸，用手扶着几乎快掉下去的单也：“那要不咱们先回去？”
“哎，等……”单也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对面的女生脸上，说，“她可厉害了，她在……Stanford搞……呃……biology and忘了……，博士啊，dr……”
冯涧桥冲女生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朋友他喝多了。”
李晓林摆摆手：“itsok。”
冯涧桥拉着开始胡言乱语得单也准备撤场，他先去前台将账都结了，心里还有些疑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单也往常也没有这样不能喝。
等着出账单的时候李晓林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开口道：“记住里面的事情不痛苦吗？”
冯涧桥愣了一下：“我只觉得记住得还不够。”
“那你还真是奇怪，大家只觉得做梦梦多了脑得会痛。”李晓林说道。
冯涧桥觉得她还真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吗？”
“我可没说哦。”李晓林的目光透过玻璃镜片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一如游戏中那般犀利。
冯涧桥忽然轻笑了出来：“没想到我们会在现实里相遇。”
“其实我也不能完全记住里面的事情。”李晓林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盯着冯涧桥的眼睛看了许久，“我感觉你好像变了。”
冯涧桥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他变了，往常他会解释是漂亮国空气抽多了，此刻到有了个更好的解释：“大概是在游戏里受了刺激。”
“你说得对。”李晓林说道，似乎是非常赞同，连着点点头，“那个世界特别不正常，往常离开游戏后我都可以记得一些内容，唯独那个世界我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时游戏结束后，褚涉曾抹去了她的游戏记忆。
李晓林一直担心是自己脑子出现了问题，丢失的记忆无法在她的脑中完成逻辑自洽，她只会不断纠结和尝试推到，连带着那段时间实验时没心思连续记错了好几个数字，被教授严重提醒了。
今日见到冯涧桥时，她的确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后来此人低头时望向别处得一眼冷淡目光，她忽然想起来了个事情：“我觉得，你该有个男朋友。”
她是不能喝酒的，今天还是喝了一杯，一时间嘴巴也没有了遮拦，想起来就说出来。
冯涧桥乍一听这话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哪儿看出来我是弯的？”
李晓林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唐突，但她的确记得眼前应该是两个人的，对于事实她一般都比较固执：“那次游戏不是刚好九个人吗？有一个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的。”冯涧桥笑着摇摇头，“那次游戏有两个npc，一个玩家和一个npc开场时便死亡了。”
李晓林有些不相信：“我记得不是你，是你们啊。”
冯涧桥想了想，说道：“你记得是我有两个角色信息吧，死去的npc是我的角色接头人，他不小心死掉了我便找到了他所有的角色信息。”
李晓林一听这话琢磨了半天，虽然还是保持怀疑，却也没有实际证据。
两人光顾着回忆游戏中种种，不知道单也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此刻看他似乎是清醒了不少，至少可以自己一人扶着桌子站着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大手一拍信用卡，打了个酒嗝。
“已经结过了。”冯涧桥试图把这人拉走，跟李晓林说道，“你刚才说得对，记住里面的事情的确痛苦，记得越清楚，越不知道什么是现实。”
李晓林疑惑地看着他，她有着超乎同龄人的记忆能力，她完全相信自己的脑子，在那个世界里，冯涧桥此人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玩游戏。
可是和谁，她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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