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雪白的胸膛上用朱砂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篆，当莫桑完成最后一笔时，他顿觉一阵头晕目眩，可左手刚扶上额头，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莫桑见他身子摇摇晃晃几欲瘫倒，赶忙一把扶住。“别慌，法阵正抽取着你的灵气，刚开始的确会有些不好受。”
“什么？”白煜虚弱到讲话都有气无力了起来。“你……算了，只要能帮到小清我先不跟你计较。”
“放心啦，我可不敢让你有事。”莫桑忽然压低声音，小声嘟囔了起来：“不然我上哪儿去蹭吃蹭喝。”
白煜顿时翻起了白眼。
“咦？你还好吗？不至于吧……只不过是个聚灵阵而已，又不会伤及性命……”
“适可而止点儿吧。”
莫桑说他如今的灵气不足以再次连接梦境世界，况且也得保留力气为之后做打算。自从南城一中那晚招魂失败后，白煜就不再显山露水，以至于光头险些将他这么一座“灵山”给遗忘了。
“等法阵的符篆上聚满了你的灵气后我会再试着打开梦境通道，然后你的意识会进入里面，一旦找到目标赶紧想办法抓住他，我会立刻将你们一同抽离出来。”
莫桑边说边将手搭在了白煜的肩膀上，他刚想将之推开，一股暖流便通过光头厚实的手掌游遍了全身，那股恶心与脱力的不适感立即减轻了不少，他的神智也逐渐清醒了，于是便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见白煜的气色好了一些，可眉头依旧深锁，莫桑关心道：“怎么了？还不舒服？”
白煜勉强撑起了一抹微笑。“不……只不过担心会帮倒忙，毕竟……算了，不想提了，我会尽力的。”
眼前人那刻在心底里的骄傲谁又会不知？莫桑微启的双唇片刻后又合上了，他轻轻拍了拍白煜，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险境并不可怕，未知也不可怕，可一但需要面对屡次跌倒的地方，白煜的内心就忐忑难安起来，他深知自己并非盲目自信的人，一旦经历的失败多了，他也会一蹶不振。
如今被推到了节骨眼上，再怎么抗拒也不能临阵脱逃，况且陷入梦境之中的蒲逸清等不了太久。
白煜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将无谓的挣扎统统推翻，把心思放回了少年的身上。
谁又能躲得过命运安排的劫难呢？无论大小，人们都被逼着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头，永远幸运的人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
这个往日里胆小怯弱的少年也在独自硬着头皮渡劫，他这点儿纠结反倒变成了矫情。
此时身上的符篆也吸饱了灵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白煜能明显地察觉到它们正在自己身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个个燃烧起了滚烫的斗志。
当他做好准备配合莫桑施法之际，突然发现蒲逸清的身体不大对劲，在仔细观察之后，白煜赶忙向光头确认。
“快看！从他手里流出来的是不是血？”
莫桑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不能拖了！”
*
火焰狂舞，热浪翻卷，周围早已是炎之地狱。
止离如恶鬼一般步步紧逼，他手中的长剑如同蝎尾，随时刺进蒲逸清的咽喉，将毕生毒素统统倾注，让他从此万劫不复。
当少年听见“蒲长风”三个字的时候心中的怒火复燃了，不过他分不清是因为止离还是因为……父亲。
近些年他们从蒲氏大宅搬离后，父亲同自己之间的关系才逐渐缓和了起来，蒲长风会放下手中的事对他嘘寒问暖，也会不时询问他对新家的感受，偶尔还会陪他看夜里的星星，微笑着一同畅谈未来。
蒲逸清曾以为父亲在尽力弥补自己幼年时缺失的父爱，但自从看见那八个人偶之后，他忽然又觉得蒲长风的脸变得陌生了。这么多年，他竟然对家一无所知。
剑尖还有一寸就要没入蒲逸清的脖颈之中，他忽然猛地一把抓住了它，并紧紧握住。
此举显然不在止离的预判内，他志在必得的笑容不见了，长剑进退两难，少年的力气不可小觑。
“你没资格谈论我的父亲！”
右手中鲜血直流，然而蒲逸清却视若无睹，无论这个家向自己隐瞒了何种秘密，骨肉间斩不断的爱不容置疑，如今父母都不在了，猜忌就是对他们的不敬不孝，他的怜悯给谁都不可以给仇人。
唯有切身感受过的才是永恒不变的真实。
“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是你毁了我的家！现在还想吞噬我？”
止离恍惚间觉得眼前的少年竟然有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不禁多了些欣赏。“不错，学会愤怒了，我已经对你刮目相看了。”
蒲逸清怨毒地瞪视着止离，他慢慢将剑压了下来。“这些废话就留到我拧下你脑袋之后再慢慢说吧！”
少年握住长剑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的巨爪，覆满了坚硬的鳞片，剑刃再也不能伤害他分毫了。
“你疯了吗？”
一种熟悉又不详的感觉爬上了止离的心头，这气息他认得，甚至毕生难忘，眼前的少年已经逐渐魇化，再过不久就会化身为一只失去理智的魇魔。
蒲逸清的耳朵里如今装不进任何话语，他手掌一用力，坚硬的长剑立马碎成几截，止离见状将剑柄一丢，立马闪身后撤。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已然欺身而来，黑爪对准了止离的胸腔猛地一掏，如若此前闪避不及时，现在恐怕就能亲眼看见他跳动的心脏了。
蒲逸清右边整条胳膊已经完全魇化了，而那诡异的黑色仿佛长了手脚一般逐渐向身躯扩散游走，少年白皙的肌肤上长满了黑色丑陋的厚厚鳞片，行为举动越来越脱离人类。
“很好，我不介意再杀一只魇魔！”
止离跃向了空中，双手一挥，身前出现了数十柄黑色长剑，这些剑彼此首尾相接化为了一条长蛇，这条漆黑的大蛇吐着信子扑向了蒲逸清，一圈又一圈将他紧紧缠绕住，为首的那柄剑则呼啸着对准咽喉便要刺入。
谁知蒲逸清身躯一震，那些飞剑顷刻间四散开来，止离手中结起的御剑法印应声而碎，他右手一招，残剑又飞回了手中凝成了一柄巨剑。
止离双手持剑，御风而行，对准少年的脑袋便要削去。
招式来去之间，蒲逸清的身躯已经大面积魇化了，他高吼一声，犹如野兽的咆哮，伸出双手便结结实实地接下了止离那倾力一剑。
呯嗙！
一声巨响，二人均被彼此对冲的力道弹开了数丈，只见蒲逸清佝偻着身躯，双眸已是两片漆黑的海，他大口喘着粗气没有挪开半步，手掌心中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划痕，好在只是鳞甲受损，并未伤及皮肉。
梦境世界波云诡谲，一旦邪气入体，心神不宁，噩梦便会渐渐产生，魇魔也随之而来，原本哪怕是个美梦，也有被侵蚀成噩梦的可能。
蒲逸清的神智被仇恨占据了，他渴望自己拥有杀死止离的力量，于是梦境满足了他的欲求，代价则是连同自己也得一并杀死。
魇魔的力量过于强大，纵使止离已经成为了梦境之主也没办法快速将其斩杀，何况他并不能这么做，堕入魔道的蒲逸清于他来说不再是纯粹的能量，贸然吞噬搞不好连同自己一齐被魇化。
他们又斗了数个来回，虽然梦境世界并无时间这一说，但蒲逸清身上的黑色鳞片越来越密集，摆在止离面前的选择其实并不多了。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只见那光点越来越亮，越靠越近，轰隆一声便坠落在地，那流星带着阵阵寒冰之息，冷气瞬息之间就将熊熊的火焰吹熄了，也让陷入癫狂一心进击的蒲逸清稍稍停下了攻势。
纷纷扬扬的冰晶散去之后，身材挺拔的俊逸青年出现在两人之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绘满了鲜红色的符篆，他疑惑地审视着拥有同一张脸的止离和蒲逸清，一时半会儿竟分不清谁是谁，尤其少年已经逐渐魇化，完全不似昔日的模样。
这不速之客让止离提高了警惕，他摆出防御的态势，先观察再做决定。
而蒲逸清在看清来人之后也停止了攻势，那正在侵蚀他身体的黑色稍稍回退了一些，少年的意识短暂地重新回到了身体。
“煜……哥？”蒲逸清惊恐地发现声音竟然变得如此粗哑可怖，分明就是怪物的嘶吼。
白煜也楞住了。“小清？”
“呜呜……”蒲逸清突然双手抱头，痛苦不堪。“我这是怎么了……身体不听我的话了。”
“先冷静下来，毕竟是梦境的世界，相由心生，想你所想！”白煜慢慢靠近蒲逸清，可后者本能地后退着，他不愿这副不人不鬼的形骸被重视的人看见。
一旁的止离见蒲逸清此刻正痛苦挣扎着，全身都露出了破绽，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他御剑而行，身形化为一条赤练，欲将少年彻底贯穿。
而蒲逸清发现了对手的异动，不过由于白煜就站在身前不远处，他以为止离要袭击的是白煜，情急之下再次被黑气趁虚而入，少年飞快地挡在了白煜身前，巨爪一挥，硬生生将止离拍飞了数丈之远。
“不许你……伤害……煜哥……呜呜。”
少年又痛苦地跪倒在地，白煜想帮忙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顿时束手无策起来，每逢此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光头，如果莫桑在的话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困境。
一念及此，耳朵里立马钻进了熟悉的声音。“我在，别怕。”
果真是莫桑，白煜左看看右看看，四周再无他人，难道是幻听？不过莫桑的声音好像可以洞悉他所思所想，又再次响了起来。“我的声音只有你能听见，毕竟你身上的聚灵阵中也有我的一部分灵气。”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有察觉？莫非是他扶住自己的时候……白煜在脑海中思索着，但莫桑很快便打断了他：“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要忘记你的任务，还有如果想救蒲逸清就别让他彻底变成魇魔，在这之前醒过来还来得及。”
是了，这里毕竟是蒲逸清的梦境世界，只要他醒来，所有一切不过是场噩梦罢了，而终结的方法就是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止离万万没想到偷袭竟然会失败，看来真的低估了那个小鬼，他刚从头晕目眩中清醒了过来，只见那个□□上身的男人正迎面飞速奔来，他立马从地上爬起，迅速将长剑横在身前挡住了白煜的袭击。
“真后悔没能杀了你，现在反倒开始坏我事了！”
白煜的双臂上多了一副寒冰手甲，他一把抓住长剑，止离的行动再次被封锁住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白煜猛地将长剑往自己身侧一拽，同时另一只手直取止离的脖颈，梦境之主见状赶忙一松剑柄，闪身避了开去。
“身手还算敏捷，不过这里可是梦境，是我的主场！”
红衣猎猎，无风自动，止离忽然隐去了身形，再见之时已然变成了一团不可名状的黑影，时而像昆虫，时而像猛兽，张牙舞爪，好不吓人。
白煜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不能安睡的夜晚，以及始作俑者——未知形态的怪物。此刻竟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的双腿僵住了。
“都是假的，他在挖掘你记忆里的恐惧，千万不要被他唬住了！”莫桑的声音适时出现。
白煜提醒自己不要乱了阵脚，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这些东西已不足为惧。那团黑影化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八条步足似利刃，快速向他挥砍而来。
谁知却让白煜即刻找到了破绽，他紧紧抓住其中两条步足猛力一拽，蜘蛛惨叫一声就见脚不断被卸下，随后竟被踢翻在了地上。
眼瞅着白煜就要跃身压住自己，倒在地上的蜘蛛又变成了一个约摸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只见她天真无邪地冲白煜笑着说道：“别闹了，我们去河对岸找小羊玩吧？”
然而白煜并未买账，这种伎俩用一次就够了，何况记忆被窥探本就令他十分恼火，于是毫不犹豫地紧紧掐住了小女孩的脖子，身上的符篆开始转动了起来。
“呵呵，只不过是前菜而已，胜负还未分呢！”小女孩丝毫不在意即将被吸入法阵之中，她笑得眉飞色舞，乐不可支，她将双手紧紧抓在白煜的手臂上，肆无忌惮地挖掘着他的大脑。
白煜发现小女孩不再挣扎的时候，以为是身上的法阵发挥了作用，谁知没过多久，她的脸开始模糊了起来，等定睛看清时不由将手松了开来。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这人有着极为立体的五官，轮廓棱角分明，那鲜少有人能够驾驭的短发反倒为其增色不少，他的嗓音如磁石，悦耳又使人宁静。
“哥哥……”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靠近白煜，而白煜却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大脑短暂地空白了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小白你赶紧给我清醒过来！”莫桑的声音十万火急。
然而白煜只觉得耳边有许多苍蝇在嗡嗡作响，他下不去手，也不能下手，就像放在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哥哥已经十多年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此时他不再是脑海中那团既清晰又模糊的虚影，他会呼吸能说话，甚至能触摸到体温……即便是梦境，至少他又看清了他。
“哥哥”的手负在身后，漆黑的长剑从袖子里滑落，他握着剑柄含笑靠近了白煜的身前，长剑寒芒一闪便要收割掉眼前的灵魂。
“不准伤害煜哥！”
巨大的黑影从白煜头顶闪过，声如惊雷，一把就将“哥哥”扑倒在地。
蒲逸清魇化的魔爪死死摁住了他的双臂，任凭如何挣扎也纹丝不动。
止离又故技重施，他幻化成了蒲长风和若兰的模样，时而悲戚哽咽，时而赤目怒骂，但纵使少年黑色的眸子里泪海汹涌，力道也并未松懈半分。
“我重要的亲人不是你任意亵渎的玩物！”愤怒让蒲逸清的声音更加扭曲了，黑色吞噬掉了他的脸，整个人即将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魇魔。
然而少年的嘶吼也唤醒了迷失的白煜，在莫桑的指示下他开始催动阵法。
只见那些朱砂符篆吞吐着金芒，它们将彼此的力量紧密相连，而白煜的胸口处也逐渐出现了灵气漩涡，片刻之后，一枚金色圆环拖着长长的锁链从其中飞射而出，一把扣在了止离的脖子上。
“小清，快闪开！”
魇化的蒲逸清用残存的意志勉强控制住了身躯，他缓慢又艰难地站了起来。
只见身下的止离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拖拽着，尽管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也无法与锁链另一头的强大力量抗衡，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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