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散尽，帘卷残风，一夜青丝换白雪，人也不是人，魂亦归去了天涯。
钰妃端坐在正殿内，从白昼到黄昏，又看尽了暮霭变朝露，转眼叶落成秋，整个承乾宫再也找不到半点儿挣扎着的绿意了。
只是时至今日，她还是不信谢郎已离他远去，往日种种美妙浮上心头，她又疼痛难忍，山盟海誓终究是只言片语而已！可就连画中的郎君也只是一晌贪欢，更是连累了茹烟。
她望着房梁，又悔又恨，恨那个凉薄之人，恨痴狂的自己，更恨昔年轻易妥协的脚步。
如果可以，就让钰妃承受罪孽与惩罚吧，而西林觉罗·拂月，希望她自在随心，永远活在梦里。
阴雨缠绵的某个午后，皇帝正与皇后下着棋，门外进来一个慌张的小太监，行了行礼后，颤抖地禀告了钰妃的死讯，“禀皇上，皇后娘娘，承乾宫的那位已于昨儿夜里薨逝了。”
“钰妃本就重病缠身，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慌张什么？”皇后落下一子，略有不快之意。
那小太监腿哆嗦了一下，“但，承乾宫这位是悬梁自尽的，还、还……”
“有话直说。”皇帝头也没抬，执起一枚棋子，思考着落于何处。
“还穿着一身儿的红衣，就连鞋子也是红色的……”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又紧张又害怕。
“啪”地一声，皇帝手中的棋子重重落了下去。
*
这一声震耳欲聋，直把白煜的魂儿给震了出来，他幡然清醒，眼前白茫茫一片，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灯具，空空荡荡，精简至极，以至于坐在对面、一身藏青色西服的男人显得格外扎眼。
穆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也不是第一次进画里了，怎么还不适应？”
白煜皱了皱眉又晃了晃脑袋，终于分清了现实，抱怨道：“麻烦你们下次提前给个信号好不好，我好准备一下。”
“下次……我劝你还是祈祷别有下次了。”穆晔嗤之以鼻，“言归正传，关于魂器的主人你也了解差不多了，她要找的人都死数百年了，生前造的孽轮回时可都得偿还干净的，这一世为人还是为畜也未可知，这样的忙你根本帮不上。”
提起那个人，他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白煜是彻底明白了他之前话中的意思，“可我不明白，同样是魂器，你又能帮上什么？假如你是骗我的，一旦得手之后利用她做更可怕的事，那我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穆晔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唇角上扬了起来，“看来你并不傻，倘若换做从前或许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不过我现在隶属后勤二组，回收画卷也是我的任务之一，我可不敢违抗命令……”
白煜好奇心大盛，“所以你们后勤二组到底是做什么的？”
“想知道？”穆晔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过耳朵。
白煜听话照做，于是穆晔小声耳语道：“那你转岗过来，我就详细告诉你。”
“耍我呢这是！”白煜一把坐回了原处，脸色并不好看。
“我可没有，你不妨考虑考虑。”穆晔笑得不怀好意，继续抛出橄榄枝。
“你还是告诉我拂月的事好了，你会怎么处置她，我不放心。”白煜立马转移话题。
谁知穆晔叹了口气，一下将轻松的姿态收了回去，“魂器终究还是源自于人，我和她可谓是一体两面，以前她被封印在棺椁之中，与我的联系是被切断的，只要一辈子待在画中好歹也算圆了那个人的梦……而现在，她会慢慢与我共享记忆，到时候什么都想起来了，一定会撑不住的。”
“假如，撑不住会怎样？”白煜问。
“相信你也察觉到，她已经出现了偏离原先本性的迹象了吧？”穆晔的话令白煜想起少女那突如其来的狠戾，那是彻骨的冷。
“她会被负面情绪吞噬，成为仇恨的傀儡，到那时恐怕连我都压制不住她。”穆晔的隐忧肉眼可见。
假死事件还未过去多久，倘若真如他所言，那么下一次或许会发生更为可怕的事……白煜忧心道：“昨晚她就把自己关进了画中，今早我出门时她还是不肯出来，先前我并没有在意。”
穆晔忽然起身，白煜一脸错愕，只见他快步离开，一把将办公室的门打开，“愣着做什么？走吧！”
刚从电梯里出来时白煜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穆晔也是，不过他的反馈更为直接，“你家结界的磁场很不稳定，多半已经启动许久了，快点吧。”
白煜的脚步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赶忙开门而入，并正式“邀请”穆晔一同进来。
人的直觉很神奇，当置身于某个环境中时，身体会将空气中的信息收集反馈至大脑，一旦感觉到任何不适，那么多半就是存在着某种潜在问题。
回到家的第一秒钟，白煜全身都起了排斥反应，虽然一应家具都还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但肉眼不可见的气场却已混乱无序。
他按下玄关的开关，客厅灯光亮起时明显不如往常那般温暖，而是昏暗了许多度，更为诡异的是原先棱角分明的顶灯边缘也扭曲波动了起来。
令人毛骨悚然的或许并非官能刺激，而是突然有一天某种邪恶的东西将原来的生活夺舍，它们顶着熟悉的皮囊做着南辕北辙的事，又强迫你认为它们始终没变。
“画呢？”穆晔问。
白煜还在努力适应磁场紊乱带来的神志不清，可毕竟是自己家，物品摆放位置还是烂熟于心的，他指着客厅墙壁说，“不就挂在那儿吗？”
穆晔顺着手指的方向找去，空空如也，他料想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于是自顾搜了起来，半晌后他对着瘫在沙发上的白煜说：“没有，你是记错了还是藏起来了？”
“怎么可能？”白煜勉力睁开眼，墙壁上的确如穆晔所说的那般雪白一片，他一着急头更痛了，连带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于是他奔向洗手间，跪在马桶前呕吐不止。
好容易恶心感不再泛起，头脑此时也神奇地清醒了过来，估摸着是身体已经习惯了空间异常。
于是白煜虚弱地站起身，靠在门框上对穆晔说：“她和你不是一体的么？怎么先前能感应到她位置，现在却不行了？”
“第一，她清醒时才能意识连接，第二，你家的磁场乱成了一锅粥，再精确的罗盘也得失灵。”穆晔推了推镜框，十分专业地解释道。
也就是说找到拂月全凭运气和时间了，白煜寻思好歹家里也不算大，哪怕地毯式搜一遍应该还是会有结果的，“赶紧再找找吧。”
但说来也奇怪，里里外外搜了三遍依然无果，穆晔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看还是别费劲了，你的家只是看起来像你的家罢了。”
白煜揉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一切分明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这焦虑令他口干舌燥，于是他端起杯子就准备去倒水。
而正是从拿起杯子的一瞬间，他明白了穆晔的话。
这杯子乍眼看上去并无异常，但常常使用它的主人只要稍微留心一些就能立马发现不对劲，原本把手在图案的右边，现在则变成了左边，杯身上细微的划痕也跟着变换了位置。
不止是水杯，其余物件也都发生了细节上的颠倒错位，比如刚买的书从上册变成了下册，内页文字也上下翻转了过来，还有笑脸变哭脸的手办、从外推变成内拉的窗户以及二孔和三孔互换了位置的插座等等，所有的一切熟悉却迥异。
这种错乱感并没有止步于此，随着时间推移，白煜居然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小型的琉璃花瓶，瓶口还插着叫不出名字的花，但他工作繁忙，根本无心打理花草，这东西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来不及深思这些，只见穆晔从沙发上起身，一步一打量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白煜随即跟在了他身后，厨房的灯是关着的，原本借着客厅的光线也不至于太黑，但此刻却仿佛笼罩了一层厚重的黑雾，只堪瞅见一些轮廓。
而水池的位置的确有个伫立的人形黑影，个头矮小且单薄，像女人的体型，穆晔试探着小声问：“拂月？”
那黑影闻声后竟扭曲了起来，万分痛苦的模样，还未等二人靠近，又于眨眼之间消失无形，而那黑雾也跟着荡然无存。
“救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煜的耳边突然炸起了拂月凄厉的求救声，穆晔也听见了，他立即转身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拂月？！你在哪里？”
依旧空无一人，拂月的气息近在咫尺，但偏就无法被肉眼捕捉，穆晔劝自己冷静下来，宁神感知少女的具体位置。
然而感官稍一延展，整个空间又回荡起拂月的低声啜泣，犹如刺挠的针一般，扎在穆晔的心尖上隐隐作痛。
“救我！”
拂月的呼救声再次毫无预兆地炸响，不同的是，这次回应她的是整个空间。
屋内顿时躁动了起来，柜门大开大合，砰砰作响，刀叉餐具金铁交击，碰撞跳动，开关不停上下咔哒，灯光跟着忽明忽暗，冷暖交替起来，所有电子产品都自动开了机，喇叭里吵个没完没了，简直群魔乱舞，崩坏无序。
“糟了，结界快破了，先离开再说！”穆晔想都没想，一把拉住白煜就往大门跑去。
两人夺门而逃，但一门之隔，门外已不是熟悉的狭小楼道。他们在一片红墙金瓦之中迷失了方向，宫灯烛火残弱，夜凉如水，除了二人的喘息声外，四下皆是死一般的寂静。
仿徨之下，白煜察觉眼前的景象熟悉得可以轻易脱口而出，“这是……紫禁城？”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幻影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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