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水叁陆商业重振的新气象中，迎来南山五百二十八年的元月。
声声爆竹，新桃旧符。
赵无澜在今年，终于赏脸被莺莺燕燕劝服，穿上了新年的大红锦缎彩绣袍衫。
沾花惹草大早就去观潮南殿齐贺：“新一年，祝赵小主龙马精神！”
如狼似虎：“祝赵小主虎狼生威！”
西海棠和神农栩结伴而来，一唱一和：“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赵无澜挨个过去塞了红包，微笑爱抚最后俩人的脑袋，尤其重重拍了两下，才向去长清东殿问候。
……他爹娘还在睡觉。
“儿子出息咱心安，壮年睡到日三竿。”
长清东殿殿门紧闭，唯独挂着这么一副喜庆春联，横批：我儿最帅。
殿门门环上挂着一个豪横的红包钱袋，赵无澜忿忿不平，拽走了红包，揣腰上，感觉还挺沉，于是好奇抖开一看，一袋子糖。
“……”
赵无澜啧了声，跨出宫门，清冽雪风拂过，顿时神清气爽。
然而，一低头，就看见赵霜禾。
“赵哥哥，新年快乐呀。”赵霜禾围在赵无澜左右，手掌放在脸颊边，像一朵含苞待放小白花。
“我有事，大姐。”赵无澜当即拉下脸，直接走人。
赵霜禾跟着赵无澜往饮马川长街去，嘟囔：“我哪里像大姐了？”
赵无澜抱臂：“你非叫我哥，我不得尊称你姐？这是礼尚往来啊。”
“……好难听。”赵霜禾嘟嘴。
“那就都改了。”赵无澜坚持，遥遥走着，越来越快。
一大清早，商业街人不算多，新挂的灯笼和贴的招财春联在雪色中显得喧闹。而在无关紧要又体现原则的扯皮中，二人来到饮马川的一家布匹店。
这家三十年老店赶着时髦，最新绣样图案，流行颜色都齐聚一堂。同时也是水叁陆最大的布庄。
“你们老板呢？”赵无澜问迎客的小厮。
“呃……我爹刘靠山回家帮我娘包包子去了，”小厮原来是布庄的少爷，“我叫刘揽胜。小主不嫌弃，可以叫我胜。”
“这样啊，来，”赵无澜一副坏心眼的模样，把人拉到店里边屏风后，“有事跟你商量。”
赵霜禾有眼力见一回，主动帮忙照看店铺，示意刘揽胜放心。
……
“街坊邻里中，你们刘家商行信誉高，名声好，也是老字号。”赵无澜接过刘揽胜给他倒的茶，慢悠悠喝一口。
“小主谬赞。”刘揽胜对大领导造访受宠若惊，小心翼翼。
赵无澜不喜客套，好话当即没了：“但你家产业单一，十分之循规蹈矩。近些年，水叁陆商业娱乐愈发发达，对你家造成不少冲击。”
刘揽胜尴尬挠挠脸：“可是我们祖训……做生意精益求精，做人老实本分，对百姓童叟无欺，开布庄卖布匹，那就一心一意把布卖好。”
赵无澜扶额，循循善诱：“你说的很对。但是有句话，叫量变引起质变。”
“而目前，你家商业近年来有些停滞的原因呢，依我看，就是你没抓质变的时机。”
“好在轮到你，有出息，没把你家楼搞塌，因而商业一直处于一种足量的饱和状态。”
赵无澜想起来李世外讲过的新鲜哲学，他当初摇头晃脑的听了，竟然如今还能有几分印象，轮到他在这忽悠人。
刘揽胜听得头头是道，思考，点头：“你说得也对。”
赵无澜郑重其事地一脸深沉，接着跟刘揽胜挤牙膏：“那你觉得你家产业链怎么延长？”
刘揽胜苦思冥想三秒钟：“成衣。高定。”
“对，对，很好，”赵无澜合掌，开始下一步劝说，“做衣服，是不是免不了更多丝线，珍珠宝石，甚至羽毛，奇异花草香料什么的？”
刘揽胜咽了口水，忽然觉得自己年轻猖狂了。
“呃……赵小主跟我谈这个，是否有什么深意？”
赵无澜往后仰躺，笑：“是。”
“一两月前，谢家商行遭难，欠债破产的事你一定知道。”
“但其实呢——他那些货物都被救下来了。”赵无澜说的云淡风轻，却叫对方大吃一惊。
刘揽胜结巴：“那这……谢俊德破产岂不是大冤种的飞来横祸？”
赵无澜不予置评，反而道：“总之，那些货就在炼化水元素的南海基地。在宝箱子里完好无损。恰好是上述珍惜丝线香料什么的。反正即使不做衣服，销路也广。”
刘揽胜畏畏缩缩看赵无澜一眼，思想却是吃熊心豹子胆的：“赵小主，你不会想让我家将那些货收购了吧？”
“差不多，只不过，谢俊德人逃了，大抵也回不来了。”
“你刘家不算收购，算代理那些货。就是替谢俊德欠债的股东们连本带利还完，剩下的钱就是你家的了。”
刘揽胜思忖片刻，以为水叁陆商业虽逐渐回春，但谢氏影响不可谓不小，有些股东也唇亡齿寒破产了。
赵小主此方虽未必使他家赚得衣钵满盆，但整体于水叁陆商业复苏确实有益。以此举搏个好名声也是不错的。
更何况，老百姓不知道谢俊德那批货究竟是什么，股东们重得一笔钱加利，高兴合不拢嘴之余，还在意什么呢。再不济也有赵小主亲自打包票担责。
“好。这单我刘揽胜替俺爹接了！”
赵无澜与刘揽胜握手，然而差点儿没把对方白面小麻秆握死过去。
“奖你的。合作愉快。”赵无澜解下腰包，把那欢天喜地过大年的糖一股脑都给了刘揽胜。
刘揽胜送他出去，却见随赵无澜来的姑娘正与一客人讨论颜色花样。
“缥碧，扁青色，这二者皆好，我却不知选哪个了。”
客人小心又仔细端详着两种布匹，苦于不能豪横地全买来。
赵霜禾：“自然缥碧色！这匹布有白莲花暗纹，白莲花圣洁。”
客人还在纠结，刘揽胜倒觉得那客人“肤白貌美”之程度，几乎甚于所见女子，故而以为二者皆可。
“还是扁青色吧。”
赵无澜的声音从侧边懒洋洋传过来，其实没什么标准，只是他点兵点将点出来的。
“好。我也稍微偏向这个——”
客人转身回眸，先前太过专注看布匹，没有意识到说话者是谁。
他的话戛然而止，下好决定的喜悦悬在半空，半天都没说一个词。
赵无澜挑眉，或许因为谈妥了事，心情不错：“来水叁陆卖艺，待遇想必会高于中陆的。”
“刘揽胜，准备开张。两匹布我买了，去送给那位客人。”
花容失浅浅谢过赵无澜，然而不愿领情，故而编纂了理由：“一匹布够我裁成十件衣服，容失不是金贵之人，两匹布属实铺张奢侈了。”
他将钱袋给了刘揽胜，转而看向一旁的赵霜禾：“而我见这位姑娘不凡，且说喜欢缥碧色的白莲花。容失心常有成人之美，赵小主不如买给这位姑娘。”
赵霜禾却不会认为他是己所不欲施于人，开开心心抱了赵无澜胳膊：“赵哥哥，我是真心喜欢。既然如此，霜禾谢谢哥哥~”
花容失表面还礼貌笑着，心里倒指不定如何了。
他留下地址，与刘揽胜约定好布匹上门时间，不再客套，当即一刻不留地返回。
……
又半月后，水叁陆之南，南海基地。珠光湖。
珠光湖就是一片人工湖，在赵无澜初生南水北调之萌芽时，招工圈定而开工的。
珠光湖表面浮着一层黯淡金银之光，听闻是为保护其中炼化的丰厚水元素，而将那些金银彩宝经过熔炼，形成的一层保护膜。
这片湖如名字一般美丽迷人，水光璨璨如浮光，是揉碎了白云的蔚蓝天空色。
赵霜禾随着赵无澜来此，情不自禁地感叹：“真似蓬莱仙境一般！”
赵无澜不理会，抽出被抓了一路的胳膊，说：“接下来我有事。这不是一个看风景的地方。我一会叫赵之迁看着你，送你回去。”
赵霜禾罕见地没有啰嗦撒娇之语，乖巧点头，就坐在珠光湖旁边的石头上：“赵哥哥忙碌之中，也要记得吃饭呀。”
赵无澜随便点头，径直离开。
……
日暮西垂之时，百里途和烟桥在码头等人。
天色渐晚，远处有人一边剥沙糖桔，一边将果皮远远丢在杂草枯落里。
在搬货干苦力的似虎，自诩来到发达文明的五行地界，自己也潜移默化了，于是批判道：“那个乱扔垃圾的是谁？”
如狼单臂抗宝箱，另只手作远眺状：“疑似赵小主。”
“……赵小主终于来了。”
百里途喜出望外。烟桥远远地朝前方招手。
赵无澜不知道在干嘛，忽然就有烧鸡凭空出现，赏给了如狼似虎。
如狼似虎会意，当即叼着烧鸡，如狼似虎一般飞跑回了方圆十里宫，还大喊着“下班啦”这样时髦的词汇。
百里途向赵无澜汇报情况：“谢家的货差不多都送往刘家仓库了。刘揽胜也正招募培训绣工设计师什么的，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赵无澜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袋橘子，递给他们，一副痴迷摸样：“我都解决一箱了。”
“这是殷许秋从火肆陆让人送过来的。他也提到了你们，说朋友有机会再叙，先送些蜜橘聊表心意。”
烟桥：“他似乎还在为火肆陆产业转型劳神呢？”
赵无澜通讯快：“哦，他说借助火肆陆相对干热的自然条件，先升级农业，种些适宜的水果林木，再勘测地下矿石什么的搞工业。”
“还有啊，那个画柳的孩子交给你们了，若是照顾不便，你们安心回去。”
百里途和烟桥在水叁陆赁了间院子，为了小婴灵，准备正式在水叁陆住上些时日。
百里途忽然想起什么，一副严肃模样：“我差点忘了。许秋说，赵小主想进入金壹陆一探究竟，之前是那个李泯然死了，是吧。”
三人沿着码头漫步，恰巧朝着珠光湖的方向，晚风吹来，乍暖还寒。
“当初李泯然与我结怨，还是他嘲笑我的阿弟百里远。”百里途仔细回忆，面色不似一刻前轻松。
“阿远与我一般，喜爱闯荡六陆，各处撒泼打滚。后来虽然传出他死讯，李泯然亦说有赶尸人拖走，但我至今未见过他尸身。”
“而在他死前，传递过最后一封信给我。信中言，金壹陆财富久盛不衰，多亏炼金术。而那炼金术，想必就是将金壹陆人们推入毁灭之路的罪魁祸首。”
“当时的我太过狭隘，以为炼金术毁了金壹陆恰好大快人心，故而不曾予以阿远正面回应，反而批评他多管闲事。最终我兄弟二人，也因此暗相矛盾，间接导致他下落不明，如今生死未卜。”
烟桥淡淡点头：“若非难以进入金壹陆，我们也去找他了。百里远说他是当年，无意在边境救了金壹陆的……陆主李金秋，才有机会进去的。”
赵无澜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蹙，抬眸时夕日颓败，远望珠光湖，眯起眼睛，忽然抬起手臂，挡住百里途和烟桥更往前去。
珠光湖边，赵之迁和赵霜禾还没走，在湖边不知在鬼祟些什么，俩人比划来比划去，幼稚又诡异。
蓦然，远方传来赵霜禾的声音：“剪刀石头布！哈哈你又输了，我要等赵哥哥来接我，才不跟你走！”
“……”
赵无澜丢了一颗南海雪珠过去，掷向赵之迁还不服输的“布”，赵之迁缓缓转头，看见赵无澜，几分心虚尴尬，而后露出一个笑。
……
南山五百二十八年，三月。万物回春偏迟，野郊磷火森森。
金壹陆的辉金洒月宫不在中心，而在东南角的荒僻之地。这座宫殿风格诡丽辉煌，小殿奉着十米高的金像，大殿人像高至三十。绿宝石与红翡翠之色交错装点，金像之圆目有怒睁，有半眯起，皆投向踏进殿内的不轨或误入之人。
入夜时，暗月昏昏，辉金洒月宫光影交叠，金，翠，朱之色缭乱诡谲，如鬼影幢幢，寒鸦栖息之乱树似披拂鬼手，无人迹，却有低沉的歌声在宫殿四周徘徊不休。
一乱发煞白之人满身血污，跌跌撞撞闯入金像独享之地，午夜钟声自殿内蜿蜒而出，像远古的诅咒与警示。
霎时间，钟停，乱草丛中，扒着地表的人全然不见，唯剩了破败的褴褛衣衫。
卷五·土克水·荒芜天长·完
作者有话要说： 扁青色……很好，本小说第一章弃偿年衣服有来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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