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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丁香花

唐蒄甩开宋迤的手,推开矮个警长一路跑到门外。她莽撞得连去哪里都没想好,于是只好又折回去,抓住围观群众金先生问:“你知道徐账房家住哪里吗?”

“魏家巷。怎么?”还不等他得到答案,唐蒄就像松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冲出去了。金先生摸不着头脑,转头去看宋迤,宋迤也是一无所知的表情,只好作罢。

唐蒄觉得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徐账房那边的案发现场。他的尸体在办公室里,这时已经抬走了,此时想来不会可怕到哪去,唐蒄猛地推门进去,屋里像是进过一番你死我亡的打斗,资料和笔墨倾翻一地,满室狼藉。

在这样狗窝似的地方,想找证据就是难上加难。唐蒄的目光忽然落到门后高脚木架撑着的那盆兰花上,莫名其妙地上前伸手在花盆的泥里掏了掏。

这花盆里面……唐蒄抽出手来仔细往盆中端详,似乎能装东西。

金先生的公馆坐落于内桥大街,离丁香家住的魏家巷有些距离。唐蒄总觉得她该知道些内情,她那么善良,会提醒自己远离猥琐老头,自然也愿意出来作证。

跑到一半她又有点后悔——万一丁香不知道她爹没了怎么办?这不是去给她传死讯吗?唐蒄想到一半懒得管这么多,她决心将徐账房的事瞒一瞒,先问些别的。

幸好以前逃课时练得一身顶好的腿脚功夫,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唐蒄匆匆掠过夜色,差点撞翻好几辆黄包车,躲过几队巡捕,才安然到了魏家巷。

在胡同巷口,最不缺的就是热心肠的邻居。听说是金先生宅子里来的人,个个恨不得把唐蒄拉到房里去求份工作。丁香这时候还没睡,守在床边做针线活,看见是唐蒄来找自己,表现得比刚才所有人都惊讶。

“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丁香一副错愕的神情,脸上却挂着欢迎的笑容,“是不是我爹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是。”唐蒄没忍心直接跟她说,而是迂回地提到她比较厌恶的龚老头,“我来是想问问你关于龚老头的事,守门的那个,你不是提醒我不要接近他吗?”

“是,好像是有这回事。”听到这个名字,丁香面上明显不大好看,她如履薄冰地问,“你没有去招惹他吧?”

唐蒄摇头,简短地回答:“他死了。”

“死了?怎么会?”丁香惊骇得碰翻了桌上放着的油灯,她赶紧把灯扶起来,问,“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要是告诉你,高警长会找我麻烦的。”唐蒄故意笑嘻嘻的,不想叫她看出徐账房已死的端倪来,“你就跟我说说,金先生家里近日是不是不太平?”

丁香不懂她腹中酝酿的这些弯弯绕绕,只实事求是地回答道:“是。苏太太跟金先生要一拍两散,为财产的事情吵架闹气,我爹夹在中间,是最难做人的。”

这时候还在心疼父亲。唐蒄心里一阵感慨,撑着下巴问:“你爹平时没得罪过什么人吧?”

“没有。我爹老实本分,最出格的一次……”丁香沉思片刻,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满心欢喜地说,“最出格的一次是替我打了那个骚扰我的龚老头。”

丁香说到这里,看见唐蒄绷住的表情又不敢再笑了。她下意识拢住唐蒄的手,认真地保证道:“但是我爹他不可能杀人的,如果他杀人留了案底,我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只是为着这个,他就不可能犯那种糊涂的。”

唐蒄终于回过点神来:“你们家要办喜事了?”

丁香含笑点头。唐蒄又问:“是不是四货?”

“还、还没订下来呢。”说到四货时,丁香立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着头小声说,“四货家里拮据,时不时要靠我接济。我爹为着这个很不满意他。但上回他和我爹一同教训了龚老头,我爹就对他改观了。”

“原来如此呀。”唐蒄不能理解她的羞赧,只是按着原定计划问,“你觉得,会是四货杀的龚老头吗?”

丁香马上抬起头来,万分肯定地说:“不会的,不会!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猜想呢?四货哥做事之前总会为我们的未来考量……他不是那种人的。”

“好吧,对不住,是我冒失了。”唐蒄努力在面上堆出笑容来,装出刺探八卦的表情问,“你和四货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是不是已经见过对方的家长了?”

“我自小没有娘,是爹把我带大。”或许是看她与自己年纪相仿,丁香没怎么防备,“四货哥家里有四个弟兄,我爹怕我嫁过去吃苦,就一直拖着不让我过门。”

唐蒄演得更为起劲,跟普通咖啡馆里聊情人的小姐一样:“四货那么喜欢你,一定给你备了很多礼吧?”

“只有这手镯,”丁香说,“他以后会给我更好的。”

每次提到四货,她都是那种被戳中心中柔软的表现。唐蒄觉得再演下去自己就要成坏人了,只好赶紧把话题引回正路上:“这次来是替你爹拿账,就在他房间里藏着,是金先生叫我来拿。以前也有人这样找过徐先生吧?账本对金先生那样的大财主是很重要的。”

“我不晓得我爹的帐常放在哪里,”丁香站起来,“金先生应该不会想让我知晓,你自己一个人进去找吧。”

唐蒄别过丁香,先在徐账房的房间里看一圈,随便打开一道抽屉,便看见几卷染血的纱布和药酒。怎么回事,唐蒄想,老徐这个年纪了难道还学街头混混互殴?

唐蒄在房里乱翻一阵,从门后探出头来,发现丁香还在窗边坐着盼她爹回来。唐蒄小声招呼她看这边,问:“你爹这几天是不是跟人打架受了伤?”

丁香摇头道:“没呀。”

“嗯……”唐蒄沉吟片刻,又猜测道,“那他是不是欠了谁的钱?你们家最近手头紧不紧啊?”

丁香仍是给这个猜想画了个叉:“没有这种事。金先生家大业大,我们也能跟着沾光的。逢年过节的时候,有心巴结的连院里洒扫的都肯送红包呢。”

“哦,看来在金家当差不错。”唐蒄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就回去了,你早些歇下吧。”

丁香像是感谢她的关切,对她露了个和蔼的笑容来。唐蒄拿上从徐账房房间里得到的东西走出魏家巷,真要踏上归途时才发觉自己跑了那么远的路。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等唐蒄气喘吁吁地跑回金先生大宅门前时,警察所的车已经要把龚老头和徐账房的尸体运走了。唐蒄赶紧气沉丹田喝道:“停下!”

高警长关车门的手顿了顿,看见又是那个四处捣乱的疑似犯罪嫌疑人的唐蒄,不禁心头火起,指着唐蒄喝到:“你刚才跑到哪里去?莫不是畏惧潜逃?”

“知道我是畏罪潜逃,那怎么不来抓我?”唐蒄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拿出从徐账房家里翻出的那几张字据,说,“我知道杀了龚老头和徐账房的是谁了。”

高警长嗤之以鼻:“你知道?”

唐蒄得意地看向宋迤,那厢却是没有任何表示。金萱嘉甩开给她拍安安的太太们跑过来,道:“一个人在今晚杀了龚老头和徐账房?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那么,接下来我要开始讲述这位罪犯的心路历程了。”唐蒄说着,不自觉地往高警长那边靠了靠,“高警长请离我近点,我怕到时候犯人要掐死我。”

高警长不屑一顾:“别整这没用的,赶紧说。”

唐蒄便说:“我认为这个人是金宅内可以随意走动出入的人,在晚饭时间,太太小姐们出来势必会引起怀疑,而厨房里的厨师、负责端菜洗碗的佣人就不会。”

金萱嘉确认道:“杀他们的是佣人?”

宋迤在人群里扫视一圈,说:“太太小姐身边都带了侍女,很少有落单。所以这些人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唐蒄抬头对她笑了笑:“宋太太身边就没有侍女。”

宋迤没搭理她。唐蒄自觉碰壁,便接上之前的话继续说下去:“并且,凶手的范围可以缩小到当时在餐桌边布菜递盘子的那些人。因为只有靠近餐桌,才能把凶器偷偷塞到我的袋子里,再由毫无察觉的我带出去。”

唐蒄道:“我相信世上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就去杀人,所以与两位被害者有过争执的人嫌疑最大,也就是今晚在大家的口舌之中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四货。”

“我?”四货猛地站起来,质疑道,“你说我杀龚老头尚有几分道理,可你说我杀了徐账房,理从何来?”

“先不要这么激动嘛。我本来不想将这件事宣之于众的,只是四货先生有点不知死活,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唐蒄露出格外肯定的表情,凛然说,“您与徐账房家的千金丁香,近日已经谈婚论嫁了吧?”

“是,”四货点点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说,“我和丁香即将结为夫妇,更没有理由杀徐账房。”

“我听丁香说,你和她都是从小没有母亲的可怜人。她因为这个很怜惜你。”唐蒄从容地说,“但你会因为这个而怜惜她吗?徐账房应是背着全府上下跟你争论过许多次,他一定跟你说过,别再问他女儿要钱了。”

四货双目圆睁,厉声说:“我没有问丁香要钱,你把她叫到这里来,她能证明你说的是谎话!”

唐蒄只是低头看手里从徐账房家里拿出来的纸页,道:“这是徐账房为你和丁香婚礼预定的酒楼名册,因为你欲壑难填,规模也越来越小。丁香为你买了烟、洗了衣服,冒着天寒地冻来给你送东西……”

唐蒄说到这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她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说她是瞒着家里人来的,请求我不要声张。原来在早在那么久之前你和徐账房的关系就已经差得水火不容了。”

宋迤眼见唐蒄越说越激动,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道:“那么多眼睛在这里,你少说几句刺激他的话。”

平白无故替他受了冤屈的唐蒄愤然道:“他是丁香的未婚夫,未婚夫杀了亲爹,你让丁香怎么办?”

宋迤劝解道:“你没有证据,只是在惹怒他。”

“我当然有证据。”唐蒄抓住她拦自己的手腕,眼神坚定而决绝,“你瞧好了,我今天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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