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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入夜时分,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倪霁总觉得有几分心烦意乱,欲修炼静不下心,欲睡又不得睡,辗转反侧之间已经到了半夜。

她坐起来,撩起帘子,定定地看了会儿屋外,最后还是爬了起来。

夜色中,见月不愧其名,透亮如水,清明似月。纵横剑气劈开云气,在山巅游曳不定,可与月色争辉。

万里云海中,居然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倪霁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眼,收了剑,好好定了定神才重新望过去。

那人衣袂飘飘,月色笼了她一身,脚下便是流淌的无尽云海,身上流转着道道隐约的金纹,像是瓷瓶上绽开的冰裂纹一般,但又带着无上威势,只看了一会儿,倪霁便开始心悸。

她不信邪地又瞅了眼,拼着双目的刺痛终于认出来了些许。那是符文,不知为何连接成了纤细的链状模样,但为什么会在闻世芳身上?

年轻的剑客直觉那金链不是某种法宝,但细细想来更觉诡异——若是那链子换个颜色,倒有些像是天雷痕迹了。

倪霁正在胡思乱想时,云海之上的青衣人却已经发现了她。

大晚上的来练剑?未免也太过勤奋了吧。

闻世芳摇摇头,伸手将她摄了过来。

“怎么了?”

只一眨眼,闻世芳身上的金纹便消失不见了,刚刚的一瞥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倪霁定了定神,“没什么。只是睡不着。”

“唔,许是白天接触了那凶气的缘故。”

翻涌不停的云海中骤然出现了一张云雾组成的小几,白雾此刻还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流淌。

“坐吧。”

倪霁迟疑了刹那,试探性地盘腿坐了下来。

这感觉很是奇怪,像是坐在了一张铺了厚厚兽皮的榻上,十分舒适。

几只白瓷杯盏,边上是一个长颈玉壶。

天青色的衣袖拂过杯盏,象牙色的手指在月辉下多了几分冷色。

倪霁定定地盯着眼前的茶几,眼神近乎发愣。

夜半时分,云海之上,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依稀。月夜酌酒,自是件风雅之事,但放在闻世芳身上却莫名显得有些奇怪。

可能是闻世芳看起来太一本正经了,倪霁很难想象她会喜欢饮酒这种天生带着几分放纵不羁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倪霁的眼神也控制不住地随着闻世芳的动作游移。

许是心理作用,但青衣人的一举一动之间似乎带着一种特别的韵律感,恍惚中她甚至在指间看到了不应该出现的剑气。

这剑气灵动而连绵不断,像是今夜的月光。

“困了?”

看着眼前只有眼神在移动的倪霁,闻世芳不觉弯了弯唇角。

不,就连这眼神都透着一股平常没有的呆气。

“没有!”

倪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声道。

更呆了。

闻世芳笑得愈发明显,明显到薄脸皮的剑客脸红得跟晚霞一样,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再往这里看。

“喝么?二十年的春夜酿。”

闻世芳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只白瓷杯,看着倪霁犹豫几番后终于接过了杯子。

“好喝么?”

“唔,还好?”

倪霁不确定地小声道。她饮食从来没有忌口的,只是从来没喝过酒,倒也不是不能喝,只是觉得没意思。

少年人的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目前而言,还没有到需要用酒来浇的程度。

闻世芳惊异地放下酒杯,“你不会喝酒?”

倪霁乖乖地点点头。她大致也能猜到闻世芳为什么这么惊奇。十二阁的掌事人她是不清楚,但当今的杏花洲之主和从前的烟霞客可都是酒徒。

她可记得,杏花洲的永年坊可是曾经被这两位喝空了不少呢。若非都是修炼之辈,恐怕是要醉死在里面了。

“唔,那喝茶吧。”

闻世芳已经眼疾手快地摸出了一只茶壶,天知道她都在储物袋里放了些什么。

但倪霁舔了舔唇,鬼使神差地说道:“我还想试试。”

闻世芳:“……”

可能是刚刚月色太过朦胧,倪霁觉得闻世芳笑得有些奇怪,介于无奈和憋笑之间,像是云雾茶肆老板看她捅娄子的孙女兼店小二一般。

刚刚那种感觉又来了。倪霁深深叹了口气,那叫害羞,她曾经以为这种东西已经消失在她身上了。

但似乎,那只是因为时机没到。

感受到了倪霁复杂的目光,闻世芳低头掩饰般地咳了一声,琢磨了一下,又递过去了一只小小的白瓷盏。

“这是白玉乡,更淡一点,不过还是慢点喝。”

“如何?”

“嗯,呃,有点甜。”

闻世芳笑得更……倪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从初见开始,她就觉得闻世芳身上笼罩的一股她并不熟悉的感觉,似乎可以说沉重,但又夹杂着些许超然。

那是和谢姨完全不同的气息。杏花洲之主威势赫赫,又直率热情,谢家人的无穷活力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谢姨是火,那闻世芳不说是冰,也起码是寒潭。

而现在,即便是冷色的月光照着,闻世芳看起来也有生气多了。

她眼睛都弯起来了,这肯定不是倪霁的错觉。

有点甜?

闻世芳看着倪霁脸上混杂着不知所措和苦思冥想的表情,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倪霁长得很好,琥珀色的杏眼圆润又清澈,眉目间带着一股剑客不自觉显现出来的锋利,但此时,这些都只能让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更可怜。

“我……”倪霁讪讪地放下酒杯,陡然有些委屈。

闻世芳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的下一个字,便接过了话头:“是我唐突了。”

她的声音仍旧带着点笑意,听得倪霁耳朵一热,立刻决定换一个话题,“师叔要回杏花洲看一看么?谢姨很是想你。”

闻世芳一怔,眸光渐沉。

掐指一算,自从十二年前她和谢天影在镇魂塔前匆匆一别后,她们便再未见过了。在她刚出关接到的刻着杏花标记的那封信里,谢天影除了凭空给她塞了个弟子,便是催她去中陆城。

情理之中,只是难免近乡情怯。

十二年,她已经错过了太多,而那开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良久,闻世芳才轻轻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话说回来,我可是云栖客卿,你怎么不邀请我去云栖?”

“……”

“师叔,”倪霁放下酒杯,极其认真地问道,“那你可愿应邀登上云栖?”

闻世芳本只是逗她,未曾想她会如此严肃地回问,当下便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道:

“会。”

月色下,剑客笑得莫名得意,放下的酒杯已然见底。

闻世芳神色逐渐迟疑,陡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莫不是有些醉了?

应该……不至于吧……

但闻世芳向来稳妥,当下便俯身要收走空杯,“倪霁,夜深了,你明日还要起来练剑,该……”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倪霁一把抓住了手臂。

“那是什么?”

乱成一锅粥的意识逐渐挡不住那些被关在牢笼里、大抵不该问的问题,迷迷糊糊间,倪霁就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

“嗯?”

倪霁手指凭空比划起来,她眼睛有些花了,咫尺之遥的青衣人已经成了一大团阴影,但方才月夜下的金纹却愈发清晰。

“就是……金锁链?”

“……只是功法而已。”

“要、要紧么?” 倪霁锲而不舍地继续问着。

“不要紧。”闻世芳一边无奈地扶住开始东倒西歪的倪霁,一边不甚熟练地敷衍着。

都说醉酒的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事实大抵确实如此,倪霁忽然紧紧地抓住了闻世芳,像是将要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问道:

“我,真的,像她么?”

青衣人动作一顿,不禁看向了半抱着的倪霁。

“不像。”

于是,安心了的剑客再度开始胡言乱语:“师叔,我是不是要掉下去了?”

……

长在谢家,酒量居然如此之差,可真是个意外。

闻世芳摇摇头,将彻底瘫在茶几上的倪霁带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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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倪霁平躺在床上,呆滞地看着透过窗外大亮的天光。

起码正午了。

她喝酒了,不知道几杯,但肯定不多。

她应该是喝醉了。

灵力自发地在奇经八脉运转着,曾经让她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醉意早就消散了。

但这酒意消散得太快了,反倒让那些被纷纷乱乱的念头陡然冲进了已经清醒的脑子里。

昨夜她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喝那杯酒?!

谢棠说的话果然都是放屁,酒能是什么好东西!

倪霁渐次回忆,神色越发纠结,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她揪着被子的手骤然一僵——有人来了。

笃笃笃——

屋外,闻世芳听着里面原本细细簌簌的声音陡然消失,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开门,不由失笑。

她怕是忘了这屋子没有设禁制了。

“昨日是我不好,不该给你酒的,你并未失言。”

“今日我们要下山了。”

倪霁:“……!?”

“好。”

她实在记不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个字的。

年轻的剑客从来勤修苦练,无论谢家门风多么松散,每日都是跟着天光起的,像这样半夜醉酒睡了一整天的事情,属实是头一回。

今日许是有什么集会,人流稠密了许多。这里是小镇,离最近的大城有几十里路,外乡人很是少见,更别提像倪霁和闻世芳一样一看就并非行商的人了。当王老领着二人一路穿行时,三人便收获了许多好奇的眼神。

田地依旧荒芜。

闻世芳远远望去,眉头便拧了起来:“此地阴气甚重。”

一听见“阴气”二字,王老便一哆嗦,拐杖顿时在地上擦了一下。虽是艳阳高照,但他感觉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仿佛已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一般。

他有心想问为什么,但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口——既然人已经来了,事情能解决就好,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况且,那位小一点的看着还算和善,但那位年长一点的虽然感觉普普通通,但他分明看见此时她脚根本没沾地!

青衣人神色莫测,抬手飞出一道灵光。

灵光拖着青色的尾巴兜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是深深的刻痕,微不可闻的碎裂声响起。

闻世芳:“这里还有迷阵。”

“为什么要布下迷阵?况且,这里不是归属于不问天吗?那人在如此近的地方布置就不怕被发现?”倪霁一怔,奇怪地问道,“此地虽远离大道,地处偏远,但若是想掩人耳目,选的也太不是地方了。”

闻世芳一愣,回身说道:“此地隶属川北,不归不问天管。”

倪霁也是一懵,“那玉牌?”

“只是一点小东西而已。”

难怪。倪霁恍然大悟,修界各方势力向来占了周边土地,一边作为田庄,一边也负责提供保护。

“不问天是一处小秘境,我只是恰好把她放到了浮玉山巅,这世间没几个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若是旁人,怕是连浮玉山这个名字也未听闻过,更别提猜到我在这里了。”闻世芳淡淡道。

倪霁沉默了下来。江湖代有人才出,若是烟霞客没有身殒,潇湘四杰或许现在还是修士们口耳相传、津津乐道的佳话,但她十二年前就死了。

这十二年在修士的生命里不算短,但已经可以举办四届金秋会,两届落花诗会,那些最新崭露头角的修士不是更有意思么?

哪怕,远春君是世间罕有的以不足百岁的元君。

倪霁看着闻世芳,几乎想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在刚刚得证元君、风头最盛之时选择荒僻的川北闭关。

但她没有,她猜,这大概并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闻世芳一边琢磨着阵法,一边注意到了倪霁过于复杂的神情,但她实在看不懂。

现在不是时候,她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有角色已经成年,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酒精是世卫组织定义的一类致癌物!!能不喝就不喝!!!

姑且当修士是bug体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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